天岁城,城楼,无风无月,黑夜。
一匹高头骏马从黑夜里奔来,杀到城墙之下,马蹄清亮,他亦是翻身下马,矫健迅疾,城门此时似乎早就准备好了,立刻有一扇偏门打开,走出一队战甲披身的士兵,朝着来人躬身行礼,带头的军官抱拳道:“属下乘风拜见颜阖将军。”
颜阖冷眼扫了四处,低声喝问:“城主可到了?”
“城主片刻前刚到,现在正在城楼上等将军您。”乘风说着,挥手令人牵马,紧紧跟随颜阖朝城楼走去。
颜阖踏上城楼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道:“我要和城主密谈,你现在去把守好附近,若非我嫡系军队,绝不能让他们接近。”
“他们若是要硬闯呢?”乘风眼神数变,看着颜阖转身就要离去,低喊。
“眼下不宜内乱,能退则退吧。”这话说出时,颜阖已消失在拐弯处,拐弯处的火把在黑夜里熊熊地燃烧,乘风望着火焰怔怔出神,忽而叹息,转身又朝城楼他处走去。
城楼上,西北角,此时竟是黑漆漆的一片,连平日里烧着的火把都被人刻意拔去了,此时有个黑影独自站着,面朝天岁城,远眺着那儿稀疏散落的灯火,久久无声。
颜阖走过去时,躬身唤了声:“城主。”
“城主”二字好像一道雷电,令李志宏身形震了震,他缓缓转过身来,此时的他已然褪去了满身的战甲,穿着寻常老者的布衣,看着颜阖,这名跟随自己数十年的属下,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点点头,脸上勉强勾起一抹笑,道:“你来了。”
颜阖抬起头来,看着李志宏,心中霍地一惊,这位让自己效忠了数十年的城主,面容何时已如此衰老,哪怕是夜色朦胧,也都看得见他两鬓的苍白,走近几步,问道:“城主,为什么不去密室里约见属下,偏要到这城楼顶,楼高风大,更何况你的伤势。”
“我的伤势?那不打紧。”李志宏干笑几声,这笑里竟也带着些惨淡的意味,他转过身,又去远眺苍茫夜色里的天岁城,以一种飘渺的声音问道:“颜阖,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禀城主,二十三年前魔族攻我城楼,正是属下参军的第一年,若是细细算来,跟随城主您,也快二十年了。”颜阖不明何意,淡淡回答。
李志宏道:“我打十二岁参军,十八岁当上副将,昔年魔妖两族的联合攻我天岁,因救下当时的杨城主,我被提为天岁城大将,三年后杨城主病逝,天岁内乱,我凭借赫赫战功力压当时权贵,用无数人的鲜血和尸骨换来了城主之位,三十年了,我都做了三十年的城主,三十年来我尽心竭力,只为天岁能走得更远更强,可如今局势——”
“城主!”颜阖陡然加重了口气,抱拳跪道:“属下本是穷苦子弟,只因城主提拔,方有今日,无论局势如何,属下誓死效忠城主,绝不与狼狈为奸。”
“哈哈”李志宏低低笑起来,黑夜的风把他的声音吹散了,笑了几声,却是剧烈的咳嗽,他猛地双手按住城墙,面容惨淡,痛惜道:“此番妖族大战,跟随我的弟兄们死伤最为惨烈,十万大军,而今竟已不足四万,你得知道这是多少亡魂!现在城中军队总人数有十五万之多,有八万之数却掌控在他们门阀手中——”
说到此处,李志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远眺黑夜,天岁城里,不禁是老眼湿润。
颜阖站起身来,同样望向茫茫夜色,寒声道:“哪怕我寒门子弟,剩下最后一兵一卒,也势必要与权贵争下去,这天岁城绝不是他们门阀的囊中之物,天岁城该由整个天岁的百姓做主!”
李志宏长长地叹息,又是低低咳嗽,道:“年纪大了,总是容易怕,我是怕再无机会活着站到这里,再好好看看我天岁,再望一望我辽阔的疆土,多看一眼总是好的。”
“我天岁城的男儿,没有一个是孬种,生是天岁人,死是天岁鬼,这一片疆土我们将誓死捍卫,绝不撤退!城主你尽管养好身体,一切还有兄弟们在。”
李志宏笑起来,看着颜阖,眼里添了许多温暖,忽而问道:“那十名培训的少年弟子,情况如何?”
“军营野地两个项目都将训练完成,最后两个月,按照计划,还是送回到天岁城里,再做思想教育和文化培训。”颜阖回答。
“他的两个儿子怎么样了?”李志宏在说这话时,显出了深深的忧虑和戒心。
“虎父无犬子,更何况自幼又受到极好的训练和教育,他那两个儿子,的确是青出于蓝。”颜阖毫不吝啬赞美之词,点头叹道。
李志宏闻言,眉头皱地更深了,却莞尔道:“虎父无犬子,司马懿了不得,司马昭也凶悍,等到司马炎这个小孙子时,江山都改朝换代,难不成,这一切也都得在我天岁城重演?”
忽而颜阖眉目闪动,道:“这,有个人属下倒是想把他引见给城主。”
“一个人?”李志宏亦是不解,问。
“他也是十名少年中的一个,据属下调查,此人本非我天岁城人,因为逃难而来,混同那些小乞丐住在山里的破庙,属下数月来仔细观察他的练武情况,绝对相信,他绝非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武功路数、刀剑技巧,掌握的极为厉害,很多是属下都没见过的招式,王朝王庭压得住其他人,却是压不住这个人,而且此人极重兄弟情义,好几次都因为要帮兄弟而与教官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