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顾家寿宴後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掉儿琅当的神气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想歇息一人拿著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沈沈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的救命恩人老爷这么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谬论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么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寻思道:“原来那天还有这么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对不起他。”他转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於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於他已是过往云烟。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就这样走吧!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么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著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么了?”卢云看著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著去见顾倩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醋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斯又不是她什么亲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著我现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铺里头冷清清、空旷矿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著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迳自坐了下来道:“趁著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却不知是何来历。那人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几杯你给伺候著。”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作便多说了几句。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么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级?但此时卢云早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么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面抓落。这招後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昆仑掌门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拼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著“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於江湖一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疑骂得你狗血淋头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咱们再喝一杯!”说著竖起大拇指又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秦将军何必为我开脱?”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仲海敬你一杯!”说著举起杯来一口喝乾。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汤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说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