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兴风嗯了一声,侯霖伏地不敢起,丢失官运一事,他是脱不了干系的,既然有罪于身,那便要把姿态放低,更何况是在朝廷只有五指之数的二品将军面前。
“你在学士府所做之事,所吟之诗,远在凉州的我也有所耳闻,袁都尉和我说了,也解释了,他倒是想以己身承担一切罪责,可法不容情,更何况牵扯了百车粮草辎重和数千人命的大事。”
侯霖喏喏不敢言,虽然林兴风话里有问罪之意,可并没有动怒,只有深深的疲倦,他心知事有转机,起码不用担心这颗脑袋掉落,在暗喜之时还不忘侧头看一眼袁蒙。
“袁都尉已经决定要在这凉州以戴罪之身立下功绩,我私自做主也应允了这事,你既然是陛下御封的官职,我不敢多言,可犯下军令,即便天子宠信于你,可国法尚在。”
林兴风站起身,轻咳两声,扶起侯霖道:“昨日武威郡传来军报,我麾下鹰扬将军孙锐前线受挫,他自己也战死阵前,正是风雨飘摇际,朝廷在凉州正是用人之际,想必你也是聪明人,知晓该如何做了吧?”
侯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谢大将军提拔,下官定不负大将军重望!”
林兴风欣慰的笑了笑,既然这个年轻都尉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不介意雪中送炭,和这个未来极有可能是朝堂新贵的龙尊台下红人结一份善缘。
“起来说话。”
侯霖站起身,身姿微微向前屈,双手摆于膝前,这一从属的礼节更让林兴风心中舒畅。
“不过大将军……”
“但说无妨。”林兴风坐在床榻上,笑意不减道。
“下官在凉州诸郡流浪时,曾在一山寨中栖身过,侥幸招纳山贼数千人,尽皆青壮,斗胆求情恕其前罪,为朝廷在凉州平叛抛血立功。”
林兴风喜出望外,凉州本地军官混杂,各成派系,不光是各郡之间不服调令,就连一郡内各个大营背后也都有势力参差。
他真正能如臂指使的只有这大帐中从中原带来的五万嫡系营兵,其余都是凉州本地郡兵或临时招纳的兵马。他初来凉州时就已经见识过一枚虎符跑遍两郡十六城调不来一兵一卒的荒唐事情,那几位急着做出头鸟的本地官宦也成了他杀鸡儆猴的立威磨刀石,可有先例在前,如今卖他面子的凉州本地派系也为数不多,都是些能锦上添花却断然不会雪中送炭的熙攘之徒。
林兴风笑道:“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本将军在此立诺,可既往不咎。你具体说说,大概有多少人?”
侯霖心中略微估算,回道:“四千余众。”
林兴风嗯了一声,看向骞婴。
跟随林兴风多年的骞婴心领神会,走上前附耳对林兴风嘀咕几句,后者自己心中思量片刻道:“你的官印官服都是长安吏部所发,我一个只掌兵权不问政事的带军之人不敢替吏部的大人擅自做主,可如果本将军分化你这自己招揽来的青壮,想必你嘴上不说,脸上挂笑,心里也要腹诽我几句吧。”
侯霖讪讪一笑,不答应更不否认。
林兴风不理会也不深究他这明哲保身的小心思,继续道:“你这四千人,我一个都不动,既然你有本事招揽四千多山贼草寇,想必对沙场带兵也不陌生,如今凉州的粮草军械存储虽然不多,但本将军还是有那气魄拿出一些给予你。”
侯霖听到这,倒是很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落在林兴风眼中自然像被那金元宝砸混头一样,晕晕乎乎,这手握十万雄兵的二品狮袍将军道:“两千套甲胄,三千石粮草,一百匹战马,本将军在破例,予你一偏尉名号,四尉将号,让你去安抚手底下的人,你既然自有官职在身,本将军就不敢妄自提拔了。”
侯霖这才恍然醒悟,急忙躬身道:“谢大将军厚恩!唯有为朝廷鞠躬尽瘁!”
一旁的袁蒙也惊讶,微微张开嘴,惊骇的转不过弯来。
始作俑者骞婴只是轻笑插上一句话:“侯都尉,莫要让大将军失望。”
林兴风挥手道:“去找后勤将校交接吧,先说好了,这些东西可不是白给的,如今天水郡境不是很太平,本将军把手底下最精锐的骑都尉已经派过去盯着了,你只用注意点边境上的响马贼寇,不用你砍多少贼子人头,只要不出幺蛾子便是大功一件,等到凉州平定,我亲自去给你和袁都尉说情。”
侯霖吱喏一声,出了屋门,袁蒙也告退出去。
在中军大帐旁踱步的荣孟起早已等的不甚耐烦,看到侯霖一脸欣喜的走出来,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侯霖压不住心中雀跃,高声道:“回去叫人!今天咱们可算发财了!”
木屋内,之余两人后林兴风没在刻意强打起精神,略显萎靡坐在床榻上,双手摁着太阳穴微微按摩,在旁骞婴递过一湿巾,林兴风接过湿巾,短吁一口气道:“如此笼络,值得么?”
这位无官职,身份却超然的幕僚微微一笑竖起一指道:“武威战败,可看出一事,就是这凉州自成根派的政党还是只做那隔岸观火的不动之举,将军真正能能驱之阵前的只有这大营的中原军马,只用好言和些许军需,拉拢这四千青壮,稳赚。”
林兴风紧皱眉头道:“凉州与中原不同,高阙豪门只有两座,一座是不染尘俗,另一座则是染尽尘俗,不论是西陲要塞戍卒,还是七郡郡兵,都被各地豪强官吏瓜分,错综复杂,若不是将令口谕处处受阻,朝廷的平叛大计又怎会踌躇不前?”
骞婴抬颌点头,竖起第二根指头,林兴风先开口道:“第二嘛,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侯姓的年轻都尉是天子青眼相加的寒门子弟,比起世族出身的高第俊才更容易取得圣心,凤凰非梧桐枝不栖,草鸡只要有个窝就成,可这百年间太多草鸡变凤凰,青鸟化鲲鹏,趁其落魄卑微时随手施舍些好处,强过日后千两黄金。”
骞婴含笑道:“善。”
林兴风拉开窗纱白帘,望向大营后的青草老树道:“谁知下一个皇帐黑衣是谁呢?”
骞婴竖起第三根指头:“天水郡虽有数万郡兵压境,可说白了都是墙头草,兵败如山倒,可这些乌合之众听到些风声就如沙砾随风飘,云向鸢虽善战,可难保不会重蹈孙锐覆辙,有支策应军马,危机时刻将军只要快马一封,就能让这都尉保着将军的骑军精锐脱离险境,至于这四千人死活,又无伤大局。”
林兴风舒展眉头,问道:“可他信得过么?”
“此子心思慎密,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城府,刚我一直暗自观察他神情举止,不卑不亢已是难得可贵,更让我心惊的是他听到将军许诺的军需辎重时居然不笑反而咬紧嘴唇衡量利弊,这份定力,非常人所有,可见能在学士府峥嵘出世,却无庸碌之才。”
“后生可畏。”
林兴风放下帘头,骞婴嘴角上扬笑道:“将军不是自喻孙锐战死使你缺去一掌么?这不就补回三指?”
林兴风大笑,一扫败战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