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以看着伯休,心里有些无奈,叫郅澌去把伯休带来本是为了先尽力把话同那厮讲清楚,省的初五朝宴上难堪,再者也是想着帮这小丫头立个威也无妨,却不想,她竟是生生拎着覃国君的领子翻墙头,还大喇喇地落在众臣面前。再瞧一眼那伯休,却好像也没甚光火的意味,一张英俊脸皮也是宜喜宜嗔地意味不明,周公以顾不上自己心口的一点不悦,只得先发声圆个场子。
“都说覃国上下骁勇善武,看覃国君英姿才知传言不虚。本想着这种不成体统的场面是难得请来伯休君同席的,真是荣幸荣幸!”周公以缓缓起身,抖一抖袍袖,端个礼温润笑道。众人随之起身,亦虚亦实地见个礼。
“客气。”伯休是奔着不惑之年的人,他现下潜入安平城,虽说本不宜张扬,可就这么暴露了他也不着慌,怀着谁能奈他何的自负,他倒是既来之则安之了。“倒是不知太子殿下从哪里淘愣来这么个奇女子。”说着便打量了一眼身边的郅澌,复又道:“十招之内孤不敢说,五十招内,是必定要输给你的。”
郅澌倒也是寻常神色,客客气气地笑道:“微臣有能耐不让您出到第三招便死于非命,伯休君可想一试?”
“澌儿!莫要顽笑。”周公以止住那小妮子这会儿有些得意的样子。
郅澌闻言,还是那般笑着,却转身对着伯休一揖,“小女失礼了,伯休君勿怪才好。”
“本就是切磋,孤技不如人,打不过你自然听凭君断。”伯休倒是宽容,一笑了之。随着郅澌指引,坐在了里屋那桌周公以身边。郅澌倒是神色镇定,轻声告退,便出去同那些个大臣在院子里坐在一处。
“外面哪里还有位置?贺琳刚刚空出个位置。”公以道。
郅澌瞧着那三个内阁的老学究当间儿为首的那个位置,苦笑着道:“不敢不敢,臣哪里来的脸面与三位老大人同席。”
周公以扫了一眼那些个公侯府上的子侄,朗声道:“怎得他们有脸面你便没有了?三位老大人又不会吃了你个小丫头。”
郅澌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把,先是对着周公以谢恩,复又向着那三位大人行个礼说了声冒昧,愣愣地夹进去,如坐针毡。那桌上的世家子弟中间四处都是打量郅澌的目光,瞧着这个年岁上比他们还小的小姑娘,一时间不知、也不敢搭什么话。
后来还是那位矮胖的何文昌大学士先开了口,“瞧着郅澌大人这里的珍藏,想来也是个好书的。”
“大人取笑了,太子殿下才是个好书的。东宫不幸走了水,殿下怕这些孤本遭了难,托微臣保管而已,是要还的。”郅澌随口胡诌着,她哪里知道哪些是黄历哪些是孤本,又怎么会知道周公以是什么时候把这些书放在这里、又为什么放在这里的。至于这个还书的事,她实在是不敢一上来便见罪于这些打量着就不好相与的老头子,承不起赏书的情面,那便还回去就是了。
“殿下肯托付于大人,想来大人也是个懂书之人才是,来日太学学会,郅澌大人何妨一同来?”又一个老头子想当然道。
郅澌垮着脸,“说来惭愧,小女子小时候也是个顽皮的,为着读书的事,没少挨师父的罚,即便是这样,也没读进去几个字。不然一个小丫头怎会被捉来舞刀弄枪?如是各位宗师不吝赐教悄悄劳神指点一二,不只是郅澌大幸,也是家门大幸不是?”郅澌后颈一阵冷汗,却依旧那般苦笑着。
三个老头子听着这恭维话心里也是受用的,瞧着这厢跟自家孙女无二的小丫头,心下也生不出什么恶意,便也和善笑笑。
“尊太子,孤此行来,是为着寻一个少年。”
“本宫知晓这事了,只是,人不在这里。”周公以倒是和善,这一笑温文尔雅。
“太子,如是尊驾当时替孤将人留下,此时覃国承了您的大情,不好么?”
“伯休君,本宫不是那样的人。”周公以嘴角清浅笑着,脸上却是一派正色,“这事至此,便是本宫的态度。”救下十一,他不指他承情,将人推去齐国,他也不希望因此结怨。现下他只希望伯休能放聪明些,看出他周公以不是个好欺辱的,便悄悄躲去照鞍山后冷眼旁观就是了,洹亲王与贺家的事一了,齐国那里难道不是任人宰割?
“周国到底是不同,比之覃国温暖许多,看着也更四季分明,景致很好。”伯休忽的放下了之前的话题,开始顾左右。
周公以抚着额发笑一笑,“伯休君星夜兼程,何妨多住些日子,本宫陪你看看当真好的风光?”
“安平乃周国京都,孤的车架不多时就要到了,想来会诸多不便,哪能叨扰那么些时候?”
“叨扰谈不上,伯休君肯来便最好。倒是南方这会景致更特别,想来是覃国见不到的才对。”
伯休笑,周公以也笑,二人温润如玉,都不多言。洹亲王瞧着,接话道:“河州这时候正是好时候,山间风光旖旎,只是南边蛮夷作乱,想来不甚太平。”
“这位王爷怕是说笑,当下南边周国顺王爷的威名可是不战屈敌的利器……”
“伯休君谬赞,小王可承受不起。蛮夷嘛,闹事作乱也是常事,与覃国铁骑相比,不值一提的。”顺王爷垂着眼帘,慢慢悠悠地道。邀云坡是个什么地方,那里便是京都与西北的咽喉要塞,三五日内守死那里,就近的驻军可都进不了京城。
“河州是不错的,山秀水美……”公以缓缓道,“为嘉和姑姑送嫁的时候,本宫曾路过那里。只是遗憾,齐国接亲的队伍来的太快,据说那东南之地才真真是钟灵毓秀多珍宝呢……”周公以抚着额发,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东南之地,不正是齐国地界?
“衡符君同嘉和公主伉俪情深,惹人艳羡呢。”伯休接话。
周公以笑而不答。只听伯休又道,“闻言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便是山高水远也拦不住的好姻缘……尊太子芝兰玉树、满腹经纶,至今未曾婚配,不知可是也在等千里姻缘?”
堂上鸦雀无声,谁都知道伯休掌上明珠今年真是二八华年,夫家未定。
“本宫前些日子从郅澌大人那儿听了个话本子,虽是戏言,却是感悟颇深呢……”
郅澌脑子里一团浆糊,话本子?总不会是那个皇恩寡薄、保家卫国的罢?满堂目光聚在她身上,她面皮一阵滚烫。方才那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听不出,但她现下拿不准的是周公以的心思,他想让她告诉伯休什么事?此时一言不善怕是动辄两军对垒之下十万忠骨……她哪里敢随便冒这种险。笑一笑,笼着衣袖,缓缓回身,也不行礼,眨巴着一双风情别样的瑞凤眼,毫不避讳地望着周公以,“那诸多本子,哪一个?”娇媚亲昵,虽说是故意为之,旁人看着很有虚与委蛇之嫌,但拿不准的情势下,周公以对她这种不乏鬼机灵的办法很是惊喜。
“小丫头,金玉良缘那个。”
泣鬼神的默契,郅澌哪里说过什么金玉良缘的话本子,金她不知道,玉的故事嘛……郅澌心思九曲,将故事三刀两斧地改一改,再三言两语把东山现玉的故事满嘴胡扯了一通,堂上的人都是些官场混斗出来的,怎能听不出这其中的关窍?加之太子方才同郅澌的那般亲昵暧昧,心下都有些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