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舜清先是笑了一笑,随后脸上多了几分冷意,沉声提醒道:“可她向我说的意思是,等她哪天下定决心回城里一趟,那么必然是要把离婚公开化的,也算是表明最后的决心了。”
鄂老爷登时青筋暴突,拍案而起:“她是个不下蛋的鸡,为了讨老太太高兴,我早选好了过继的人选,只要她回来一趟,去祠堂里把规矩办了……”
“那她有了子嗣,岂不是一辈子都是你们家的人了?”何舜清搔了搔鬓角,皱着眉头又问道,“我有一事不甚明白,过继一个孩子不是生一个孩子,有父亲在不就行了嘛,为什么还必须有母亲在呢?贵府的家规,似乎有些……”
同样的,鄂老爷也弄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便就理直气壮地说道:“人活一世,终归是要埋土里的,百年之后除了子女谁还能记得咱呐?我让她有个后,死了有了抬棺,这不是为她好嘛。我为她后半生能有个依靠,她却不知好歹,怎么不叫我心寒呢。”
何舜清低了头,呼出长长的一口浊气,然后又端起笑来敷衍:“有道理,有道理……不过这是家事,清官都难断呢,我是中行的员工,只负责厘清我的属下有没有拐带之实。”
到这里,鄂老爷才弄清楚何舜清问这一堆话,命意不在讲规矩,全是为了把拐带的罪名给摘了。话到这份上,想要再争些什么,却又有些争不下去了。
鄂老爷走了不几分钟,宋玉芳便进来向何舜清致歉:“给你添麻烦了。”
何舜清松了松西装扣子,眼中的神情显得颇为犯难:“戴着这枚胸牌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掺和此类事情了,这不成体统啊。甚至可以理解为你怠工了,是吗?利用职务之便,与客户攀谈的内容却跟业务无关。再从现实上来说,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救不完全中国受压迫的妇女的。你要想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整个北京的银行业,就那么几位女职员,你可以说是知名人士了,稍一点风吹草动,人家就会找上来的。”
照说影响了工作,单是道歉还是诚意不够,应该做些保证才对,可保证什么呢,宋玉芳真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完全是错的。因之只是不断地点着头,在心底默然叹着气。
只见何舜清又笑了一下,抬手在胸前摆弄了两下,将手轻轻拍在桌上:“不过摘下胸牌嘛,我理解你,也赞同这种做法。躲在家里坐等着革命的阳光照进屋子,那只怕到死都只是一只囚鸟。”
宋玉芳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一直把手摇着,道:“快别说了,我心里正为难呢。你越是理解我,我就越是羞愧。你看,这原是我个人的行为,本不该耽误到银行日常工作的。可我又没法向你说,绝对不会有第二次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事情既然发生了,就一起解决吧。”何舜清说罢,笑着在宋玉芳跟前晃了两下手,示意她不用拘谨,“对了,吴女士在电话里让我转达,她现在过得很快乐,还说都是你的功劳。”
听了这话,宋玉芳瞬间心情大好,不住点头道:“她好就好,只要她过得有意义,一切就值了。”
这时候,感到话题已然说尽了的宋玉芳再一次站起来,眼睛朝着门上一望。
“哦,对了!”何舜清着急地抢先一句把话拦住,又搔着额头犹豫了一晌子,这才道,“我听说你上次提出和高校共建培训班的事情,不大顺利是吗?”
宋玉芳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细微的变化,缓缓吐出一口气,似有些失望,也有少许的失落:“岂止不顺利呢,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
何舜清也正暗自懊悔自己这张嘴,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说心里话,只能简单地安慰道:“主意有我的份,决策却未必只按照我们的初衷来,这不怪你。”
宋玉芳遗憾地摇了一下头:“我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国家的教育落后了这么大一截,却还引不起官老爷的重视。到了这样的田地,唯有众志成城才是国人的出路,怎样他们就不明白呢?”
何舜清低声接言道:“这个国家哪里出问题了呢?我觉得是所有人都出了问题。如果每个公民都是满分的,国家怎么会不及格呢?可惜呀,整个氛围就是如此,互相推诿严以待人能拖则拖,真不知道何时能清醒。”
宋玉芳苦笑了笑,悄不声地往门边走去:“早知道当初还不如不想这个主意呢,明明知道是好事,明明觉得可以一试,却被一些啼笑皆非的理由给绊住了步子。”
何舜清赶紧跟上去,嘴巴刚张了一下,却又临时换了话题:“你怎么从不问我铁路方案的事呢?”
宋玉芳一路走一路答:“那比办培训学校难多了,可生利的地方也多,索性不问倒也没有了这桩心事,一问起来又该失眠了。”
何舜清仿佛找到了可用的借口,脸上立刻展出笑意来:“可是,这事情难也要办呐。我倒是……也不单是我一个人,张君也对此很有志向的,一直想与同道中人一起探讨探讨。你看,什么时候有空呢?”
“随叫随到。”宋玉芳停住步子,扭头笑了一下。
“随叫随到的话……我也包括其中吧?那么我想,有时候旁人未必有空,那么我……”何舜清把手抬得齐眉高,晃了两下却没能顺利把后头的话给带出来。
看他这模样,宋玉芳也不知是急也不知气,心上总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便抢先一步说道:“谈工作自然乐意之至。”
何舜清拿手指敲着太阳穴,很想找到自己工作时的从容感,奈何总是事与愿违:“那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