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接起电话,这个想法就已经惊得宋玉芳浑身汗毛竖起。
“小玉,是我呀。”
“娘舅,这么晚了有事吗?”宋玉芳的语气变得格外紧张起来。
孙阜堂有事,怎么也不会先来联系她,除非是……
“舜清跟庆元好像……被张作霖给软禁了。”
果然是何舜清出事了,宋玉芳一刻都等不及,匆匆挂断电话之后,首先想到去向上海中行求助。然后,跑到衣柜前,从里边随手抓下两件换洗衣服,往包里一塞,又把家里所有的存折现钞,一股脑儿地装进去。
这种动静把同住的傅咏兮也吵醒了,她披衣穿过客厅,敲了敲宋玉芳的门:“小玉,你怎么了?”
等到门打开时,宋玉芳已经换好了衣服,头发胡乱地束在脑后,脚步始终不曾停下:“我要去一趟北京,你一个人在上海,万事都要小心些,等我回来。”
不明就里的傅咏兮一路跟到公寓门口。
宋玉芳的鞋子换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解释原因。一抬头,眼泪瞬间落下:“舜清……被张作霖软禁了。”
傅咏兮立马蹲下来,一只手伸到她脸上替她擦了一把,口中问道:“什么理由?”
“要军饷。”宋玉芳一跺脚,猛地往鞋子里一踩,拼命把眼泪收了回去。
眼泪不中用,一点都不中用。
傅咏兮拉着她再一次问道:“可是天还没亮,你现在就去吗?”
宋玉芳一面开门,一面说道:“我通知了上海分行,那边的熟人答应我,一定能帮我买到最早的火车票,路上也会托人照顾一二。你不用担心我,等舜清安全了,我马上就回来。”
“那你一路小心呀。”傅咏兮还是有些不放心,折回去拿了件外套,喊着便追了上去,“你等等,我陪你去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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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芳首先要坐沪宁列车赶到南京,直奔浦口坐津浦列车到达终点站天津,再坐几个小时才到北京。
也就是说,即便路上一分钟不耽搁,她也不可能当天就到北京。更何况是,中途还要算上等车的时间。她望着窗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有过一个铁路梦。那时,她觉得自己是个心怀天下的善人,以为自己的想法是救穷人于水火。到了这时她忽然意识到,铁路能救活的,何止是一种人呢。
北京方面,中行派了汽车去接。但事情往往越急越乱,宋玉芳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接她的车子。别的倒可以不计较,只是如果有车来接,她可以把行李托付出去,否则这个样子上门去,实在是太狼狈太冒昧了。
为了节省时间,她只好先坐人力车把行李先放一放。
可是,家里还有另一个惊吓在等着她。
一开门,屋子里一片狼藉,柜子东倒西歪地大敞着,电灯被打得稀烂,连一块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宋玉芳吓得手上一松,行李“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何太太,你回来啦?”隔壁的李太太听见这里有动静,就出来看了一看,“张总裁跟何秘书有消息了吗?”
“我想把东西放下就去打听消息的。”宋玉芳说着,手指着屋内,委屈得呜咽起来,“李太太,我们家好像招贼了。”
李太太却不感到惊讶,手帕一甩,也跟着哭了两声:“别提了,我们家也是刚收拾好的。九六公债这两天简直成了脱缰的野马,做空的客户怎么受得了呀。银行都不知道被围了几次,警察拿水枪打散了人群。他们知道这一片公寓都是银行的人在住,砸了玻璃爬进来,把屋子里值钱的都拿走了。你还好不在家里待着,我那天都要骇死掉了呀。北京是待不得了,我跟我们家先生说了,就是银行不肯把他调回杭州去,哪怕把工作辞掉,我们也要走的。”
来之前,只知道是人出了事,一来才知道,一切都不对了。
李先生跑出来拦着自己的太太道:“哎呀,你不要哭了呀。看看人家何太太,现在难道还在乎这点家当吗?”他又试着安慰宋玉芳,“何太太,你不要太着急了。其实就是你不来,银行也一直在想办法的。”
“两天了,我在路上两天了。”宋玉芳心里一片冰凉,落珠似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中行两天都没办到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小人物,能不能办成。因此,即便是在去找熊太太的路上,她也并没有感到任何一点希望。她甚至悲观地认为,这一路不是为了救人来的,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把所有的努力都做了,不要留下任何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