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陶泓的记忆里,季修白从未在晨起后就饮酒。今天例外。这个时间他应该快要到公司,再过十分钟就是固定的晨会时间,他从未缺席。今天例外。他也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她,惊愕、质疑与愤怒。
她迎着他的目光回望。男人原本要出门了,西服还提在手里。雪白衬衫浆烫得笔挺,穿在他身上显出了锐利的棱角。
威士忌酒杯重重地扣在桌上,玳瑁袖扣弹到地毯里,悄无声息。她眼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虽然他嘴角含笑可她很清楚他的愤怒没有减少半分。
“你倒是全心全意为他。”他迫近她,声音绷得很紧,近乎咬牙切齿,“你花费了什么样的代价才换来这样的机会?”
陶泓确实不知情况如何,但看季修白的模样却是心安了几分。她没有挪步,任由他的愤怒扑面袭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季修白冷笑,“我从未小看你,陶泓。从来没有。记得我教你开车,刚学会你就要开山路。弯道又多又急你也没怕过,这是骨子里的狠劲。现在你拿它来对付我。陶泓,你真以为我这么好相与。”
她隐隐担心他情绪失控,虽然这概率很低,但是倘若有个万一,她肯定无法保全自己。她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现在是早晨八点刚过,十五分钟前我还在睡觉。”她的视线定在他衬衫的第二颗钮扣上,“你发火发的没有来由。刚才的问题你问十遍,我也是不知道。”
季修白渐渐冷静下来,却仍是盯着她的眼看,“你坚持装傻,我也奉陪。”这时伸手拔了拔她的发,嗤笑一声,“他的案子有人过问了。”
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听到时她的心脏还是忍不住狂跳起来,呼吸也有了片刻的停滞。这样细微的变化没能瞒过他的眼睛,他逼近一些,“可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你们不会永远这样运气好。”
陶泓苦笑着,反问道:“你先前和我说的会为他请个好律师,也只说着哄我而已。既然你从来都想毁了他,那就不必再装好人。你什么都不做,我仍感激。”
季修白轻笑出声,“感激?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感激。”随即恨恨道:“我不过放你两年,不,还未到两年。你和他在才多久?抵不过我们在一起的零头。你却为了他,联合外人来对付我。”
“不是什么都可以用时间来考验。”她脸上浮起一丝厌倦的神情,“自以为是的感情最靠不住。”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轻飘飘的一句‘自以为是’就抹了去?”季修白扶住她的肩膀,手指滑过她的裸露的颈项。他的指尖冰凉,蛇一般地在她动脉上游走着,“我一直舍不得伤你,可是你怎么能这么绝情?我什么都顺着你,只那一次不如你的意,你就全盘抹杀了所有。陶泓,这对我不公平。一点不公平。”
男人的气息再次包围了她。这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用力的拥抱,肩膀与肋骨被勒得生疼。她眼眶酸胀地任他抱着,听他说着话。他从未这样失态过,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到了后来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连着她的灵魂也都被牵动,感受到由他身体里弥漫出来的悲伤。有些难过。
可也只是难过,却再没有共鸣。
之后的几天便再没有见到他,家里的仆佣从来是一问三不知。通讯被人为地掐断,她像只被罩在水晶钟里的蝴蝶般与世隔绝。
倘若她神经敏感又纤细,这时大约会被疑惑与苦恼折磨得神经衰弱。可她很清楚,既然变故未到眼前,最好是静静地蛰伏等待。
再次去治疗时也未见他来,似乎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诊疗室里十分安静,连护士不知何时出去了。吊完点滴还需要不少的时间,她由包里翻出书来看完十几页便觉得疲累,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听到推门声时以为是护士,然而嗅觉却在这一刻忽地灵敏起来。好香甜的气味,唔,是奶茶!
生理反应是最直接诚实的,虽然现在她眼皮子沉得掀都掀不开,但并不妨碍口水旺盛的分泌。听觉也变得灵敏起来,瓷杯、瓷碟,还有勺子,叮叮当当地悦耳。奶茶倒在瓷杯里,香气愈发浓烈了。
还有什么?刚烤的黄油饼干!
她努力地撑开眼睛,眼帘上却像是坠了铅块一样沉重。意识与身体狠狠搏斗一番,终于撬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