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红巾手腕一抬,伸出双指,正要挖楚昭南眼珠,忽觉胳膊酸麻,杨云骢轻轻伸手,将她手腕托住,飞红巾诧异道:“你这是干吗?”杨云骢微微笑道:“他是我的师弟!”飞红巾睁大眼睛问道:“你是……?”杨云骢道:“我叫做杨云骢,我帮哈萨克人打仗,惭愧得很,打败了,现在我要到南疆去,纠集南疆的哈萨克人,再和清兵决个胜负!”飞红巾跳了起来,叫道:“啊!原来你就是杨大侠,我的爸爸,生前一直称赞你,只是没有机会和你见面!”杨云骢微微一笑,正想说道:我也久仰你的的大名。飞红巾又抢着说道:“你想把他放了吗?”说罢,伸手向楚昭南指了一指。
杨云骢哈哈大笑,也指着押不卢道:“姑娘,你肯把他放走吗?”飞红巾怒道:“当然不肯!”杨云骢道:“那你还问我干吗?你要押他回部落,我也要押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回到天山。”飞红巾面上一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怀疑杨云骢会徇情私放,给他反问回来,当下默然不语。
杨云骢面色一端,双眸炯炯,迫视楚昭南,说道:“昭南,你还记得天山学艺的时候吗?师父和我是怎样对你?你是一个孤儿,我爱护你就像爱护自己的弟弟一样。师父又是怎样教训你,他难道没有再三叫你记着自己是贫苦人家出身,要你技成之后,替草原上的牧民做一点事?难道他没有再三叫你记着,千万不要仗着自己的技艺,去替官府当差,欺压穷苦的人?”楚昭南避开杨云骢迫视的眼光,默然不答。杨云骢沉声说道:“师弟,我这是最后一声叫你,你若再不悔悟,你就是我的敌人!我不用把你押回天山,也可以惩罚你。你告诉我,是你自己甘心投靠胡虏,还是受了别人的引诱?投靠胡虏,欺凌自己的同胞,哼,这比替官府当差更可恶!”楚昭南低声答道:“两样都不是。”杨云骢怒道:“那你是怎样过去的?”楚昭南向飞红巾一指,说道:“你问她!”飞红巾勃然大怒,执起马鞭,一鞭扫去,骂道:“是我叫你投降胡虏的吗?问我?”杨云骢道:“姑娘,你别动气,你就告诉我他是怎样认识你的吧!”
飞红巾道:“三年前,我们的部落来了一个小伙子,他说是晦明禅师的徒弟,我们就把他收容下来啦!他常常借故和我亲近,我也把他当成兄弟一般,哼!谁知他没安好心眼!”杨云骢心里笑道:“如果只是他向你追求,那还不算是坏心眼。”飞红巾“哼”了一声,继续往下说道:“那时我们正和清兵打仗,很需要人,像他那样武艺高强的小伙子,我们尤其看重。哪料不久我就看出来啦,他并不是诚心帮我们打仗来的!”楚昭南抗声说道:“那时在你们的部落里,我杀的清兵,不是比谁都多吗?”飞红巾冷笑道:“如果是编著你和我在一队,你就比谁都勇敢;如果不在一队,你就没精打采啦,你杀清兵好像只是杀给我看似的。”杨云骢眉头一皱,飞红巾继续说道:“你的剑法在我们部落里,那是谁也比不上的。可是,一到危险之时,你的剑法就只晓得拿来保护自己。杨大侠,你领哈萨克人打过这么多年的仗,你当然懂得,打仗的时候,不是靠一两个人,打起仗来,全军就是一个整体,要配合得十分适当!”杨云骢点点头道:“是的,姑娘,你很懂得打仗!”飞红巾又道:“可是你这师弟啦,他只晓得自己!只晓得自己逞威风,很少去救援别人。有一天,他和我不是编在一队,而是和我的哥哥同在一队,忽然间中了清兵埋伏,被包围起来啦,形势十分危险,他急起来,一个人挺剑就冲出去,仗着他的剑法,居然给他冲出重围,可是我的哥哥却给围了三天三夜,为了救死扶伤,掩护同伴,我的哥哥受了七处箭伤,浴血死战。后来我们及时赶到,给他解了围,救出了许多族人,但我的哥哥却已救治不了,过两天就去世啦!”杨云骢大怒,骂道:“混蛋!”飞红巾道:“打那件事之后,我对他就说不出的讨厌。可是我的爸爸却原谅他,说他到底是个客人,见到危险,自己逃出来也无可厚非。只要他继续帮我们打仗,我们也就不必责怪他啦!比如没有他帮忙又怎样?那次受围,你的哥哥还不是逃不了一死。我的爸爸很爱我们兄妹,他都原谅啦,我也就不再说了。只是我一走近他,就好像闻到一股臭味,我可以原谅他,但却实在不愿接近他。”杨云骢道:“这样,过了不久,他就逃跑啦,是不是?”飞红巾点点头道:“正是这样!”杨云骢又气又恼,抬头一看,见楚昭南眼中蕴着泪珠,心中又是一软。想到:楚昭南人很聪明,又是孤儿。因此,当在天山之时,师父和自己都对他特别宠爱,也许正因如此,就造成了他的任性和自恃。下山之后,更没人教导他,他品质中坏的一面,就慢慢暴露出来,终于走上歧途。这,自己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自己是他的师兄,知道了他下山,却不派人找寻他。虽说当时军旅匆匆,无暇及此,但终是一个遗憾,若他在自己身边,也许不会这样糟。杨云骢想了一会,蓦然说道:“昭南,按说我应该把你杀掉,念在你是我的师弟,我给一个机会给你,你若能改过自新,我就把你放走!”飞红巾怒道:“只说说那可不行,谁敢担保他真能改过自新!”杨云骢继续说道:“你自己细想一会,然后告诉我们,你错在什么地方,投降清兵那是一个大错,但在这个大错之前,你已经有许多错了!比如说,你只是为着这个姑娘而打仗,虽然作战勇敢,也是错误。”杨云骢沉吟半晌,再道:“我不提你啦,一个人的错误,要他自己去细想,自己去挖掘出来。你投降胡虏这个大错,是许多错误的总因,你要把错误的根挖出来!”杨云骢面色十分庄严,飞红巾看见他明亮的眼光,听他这番话,其中似大有道理,本想反对,也转口说道:“就由他去想吧!”
这刹那间,楚昭南心中一阵激荡,师兄的话,似乎在他的心中响起警钟。猛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他想起刚下山之时,也曾仗着本领,做了几件侠义之事。后来听说飞红巾是大漠中第一个美女,武艺又十分高强,不禁起了求偶之心,千里迢迢,找到了她的部落,本以为以自己这样英雄少年,和飞红巾那可真是天作之合。不料飞红巾却越来越疏远自己,不久又发现她爱上了那个歌手,那个漂亮的但却是卑贱的歌手。他想到这里,不禁又抬起头来看看那押不卢,押不卢正在呼呼的打着鼾,睡得像个死猪。楚昭南轻蔑的笑了一笑,心里说道:“这个人有哪点比得上我,飞红巾却爱上了他!”直到此际,他还不清楚飞红巾为什么不爱他,心中仍是有着一股愤愤不平之气。
现在都还这样,那时候,更是可想而知!那时他恨不得把飞红巾和押不卢全要斩死;可是飞红巾的武艺和他不相上下,押不卢又经常和她在一起,他没有下手的机会。同时他又发现唐努老英雄渐渐地疏远自己,虽然他对他还算客气,但重要的任务都不交给他,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战士看待。那时,他不止一次的怨骂:“哼,我楚昭南的剑法,谁比得上,你却把我如此轻视!”起初是在心中怨骂,后来就渐渐说出声来。有几个和他气味相投的“朋友”,听了他的怨骂,就劝他道:“以你这样的英雄,何必在这里受气,若是为了飞红巾,飞红巾这个小狐狸可又有了心上的人。于是有一天,那几个人带他去见一个伪装成驼马商人的清军军官,一说之下,就把他拉过去了。这几个人原来都是清军的奸细。那时楚昭南还这样的想:我一朝得志,要把你这飞红巾气死。他没想到从此就越陷越深,变成了替清兵屠杀草原上善良牧民的刽子手。
此际,楚昭南越想越乱,师兄威严的眼光直迫着他。他想起师父师兄对自己的爱护,心中起了一阵悔意。但自己的错在么地方呢?满洲人已坐稳了江山,要想建功立业,不替朝廷出力又替谁出力呢?在清军这两年中,他给灌输了一套“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的思想,师父师兄的话已渐渐抛在脑后了,甚至他还把当时追随唐努老英雄,抵抗清兵的事,看作是少年的冲动。
杨云骢见他久久不语,又迫他道:“昭南!你想得通透没有?你知道不知道,你究竟错在什么地方?”楚昭南本想抗声说道:“我没有错!”但他害怕师兄的目光,也害怕飞红巾手上的长鞭。他想:“师兄还好,飞红巾这个野女郎,脾气可坏透啦,我和他们争辩,她真会把我打死!”于是他转口说道:“师兄,待我再想一想!”杨云骢叹口气道:“我的性子也是太急,一下叫你通想透,那也真难。好吧,我索性给你两天工夫。我们先陪这位姑娘回到她的部落,然后我再带你走。那时你该想得有些眉目了。”杨云骢心想,楚昭南曾追随过唐努老英雄,那边有他当年的战友,带他去那里,让他见见旧时战友,听听唐努老英雄的壮烈事迹,可能会把他感动,帮助他发现自己的错误。可是楚昭南一听这话,却不由得害怕起来。他知道罗布族人,把清兵恨得刺骨。他们若知道自己是清兵的军官,一个人一块石头就会把自己打死,于是他暗暗盘算逃走之法。
这时已过三更,古堡外夜风低呼,杨云骢镇日奔驰,又捱了大半天的饿,大病新愈,不觉打了几个呵欠!飞红巾道:“杨大侠,我和你轮流守着这厮吧,你先睡片刻,到五更时我唤醒你。我再去睡一个时辰,明天晚一点才赶路。”杨云骢道:“还是我先轮值吧,你去睡。”飞红巾道:“我生长草原,跑惯沙漠,我并不觉得疲倦。”杨云骢见她好胜,笑了一笑,伸手在楚昭南的“软麻穴”上重重点了一下说道:“不妨事了,你看着他,到五更时分叫醒我。”
在飞红巾轮值的时候,楚昭南想跟她说话,飞红巾总是不理不睬,有时还挥挥手上的皮鞭。楚昭南心里气极,暗自调好呼吸,运内力来解开自己被封闭的穴道,杨云骢也是过于托大,他只知道楚昭南在天山时还没有自解穴道的本领,不想楚昭南在这几年中,功夫已经大进,虽未比得上他,可是运气解穴,却是不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已气达四梢,心中大喜,正想发难,忽然听得杨云骢在地上叫了一声:“师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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