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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敏感的何止女人（第1页）

之后的岁月，更是匆匆如流水。当王念想从遥远的南方再次返回家乡是，他的女儿已经出世了。紧接着，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取名王福水。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生儿育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

然而，关于那一天，关于那一天的早晨，王念想至今无法叙述它。

他第一次那么深入地对一个早晨进行想象。而那个早晨却在他的记忆中超凡脱俗地与他的记忆形成对立。这常常让他蔑视时间。时间隐瞒了心灵的明澈。

他再也记不得自己当初的严肃劲致使自己和那个背影建立了多么令人不堪的紧张。那个时刻的自己曾经的一举一动多么不尽人意呀。

只不过，一个平常的早晨而已。太阳像是刚从一场忧伤的曲调中跳出来，将村庄普照起来。许多牲畜也有了欢快的鸣叫。但是人们还没怎么出动，街头巷尾一片寂静。

王念想早早打开院门，拿了扁担，挑着水桶，打着哈欠走出来。

一股悄悄刮过的微风，使他有了一丝清醒，同时有一种微妙的意识诱使他向不远处一棵树望去。这是一颗经久不衰的老榆树。上面挂着成串成串的榆钱，绿莹莹的，穿过风中的凉意，瞬间散发出陌生的深沉的气味。树还是那棵树，还是那种遥远的古老的姿态。

而在它的根下，一个席地而坐的背影，加深了刚才他感觉到的那种味道。

毫不犹豫地，他立刻认定，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小心翼翼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背影。

那是个瘦削的背影，是个敏感的背影。

仿佛风对那个瘦削的背影传达了所有的信息。他蓦然一回头，然后那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拧转了回去。

让王念想有点费解的不是那个背影的冒然举动，而是他自己加速的心跳。心里扑腾得如同有千军万马。

一个久违的果实的核。无以名状的眩晕感。任何语言去说出那时的感受都将是语无伦次的。

这是一个无法叙述的美丽的早晨。不可思议。简直是奇迹。

一个早晨老树下的奇迹。天色渐渐更加明亮。远处的胡同里开始有人来来往往。

他没有一点质疑，就抵达了父亲的核心。

粗大的古老的树根下。父亲，一点点苏醒。

崭新的早晨用温爱的太阳照着他的背影。

后来，王念想也记不清，到底是在怎样甜畅淋漓的对望中，那个人，突然就消失了。他留给自己的是一个匆忙的在地上捡起一个小东西的背影。后来王念想猜到，他捡起的应该是一个小泥人。

地面上仿佛出现了大片的森林，掩住他的视线。凌乱的感觉，发出骤然黯淡的气味，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跟。他被这种意识定住了。并没有想到要去追赶。

他相信，父亲还会回来的。

榆树的枝条在晨光的微风中，无所适从地晃荡着成串成串的榆钱。

这是一个不知所云的早晨。但是非常准确地撼动了王念想。

真实的。不着边际的。突兀的。逼仄的。永恒的。温暖的。无限可能的。一枚太阳的光芒。开启生机的。没有故事。

王念想被一个早晨绑架了很久。连续多日，他会隐藏在早晨的一个角落，悄悄地探视本以为会触手可及的父亲。

他等待那个可怜的坚毅的可以用来依靠的背影。

多少年来，他行走了多少地方，自己几乎也记不清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