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莳髭髯抖得厉害,“我不是……母亲,这事没您想得那么简单。”
“没我想得那么简单?那有多复杂?你说给我听听!”
殷老太太见他坐在圈椅里,仍是一副嗫嗫嚅嚅的样子,气得连连拍桌,“你给我说话!你回答我!到底有多复杂?是害怕公然和殿前司作对,还是害怕什么!”
沈莳哑然,小声道:“母亲,哪有您这么说的,我这哪是害怕……”
殷老太太啐声打断他,“收起你那套插科打诨,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吭个声我都知道你是凉了还是热了,你还跟我反驳?你真当我老了真糊涂了不成?”
一通话顿都不打一下的,说到末竟喘起急气来。
沈莳忙忙上前给她添茶倒水,在容氏给她顺气的那当儿,哀哀地道:“母亲,您急什么?我又不是……先喝口水,消消气……”
殷老太太拂开他,“你少来!你老实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沈莳就见着殷老太太两眼一翻,栽下了椅。
这下是真真的冷灰里爆出热栗子,端水的端水,找大夫的找大夫,阖府一霎沸反盈天起来。
唯有沈南宝那儿还是冷清清的一片,甚至听到这个风声时,荣月轩的室内也不过是就着微微清风,烛火侧动了一下。
风月在乱晃的烛影里,神情嫌弃地道:“早先看老爷待大姑娘那样,小的还以为多宠爱呢,没想不过这样,自个儿女儿在昭狱里生死未卜,他情愿闷声吞下去,简直白长了那么一副顶天立地的直脊梁样儿。”
沈南宝心里有疑虑,但没落下笑她,“你这是为沈南伊报不平?”
风月咂咂嘴,“那倒不是。小的就只是瞧不起老爷,成天说着血脉相连,打不断的联系,这临到自个儿头上,就跟头发丝一样,一扯就断。”
所以沈南伊也有样学样,自私得可怕。
沈南宝这时方发出一声感慨,“才回来的时候,众人都可怜我,没自小在这样的高门里教养,而现在来看,倒还真是庆幸了,幸好没再这样的家里长大,不然我会是个什么样呢?怕是比沈南伊还惨罢。”
正说着,门口踅进来方官,双上呈上来一封帖子,“姐儿,桉小娘子方才托人捎来的,想邀请您明儿去芜湖游船。”
游船啊。
上一次游船还在前世呢。
那个时候陈方彦已然拜受节度使,成为众人炙手可热的官家爱卿,也因而多是官员巴结,陈方彦推脱一次二次,终不好推脱第三次。
遂在参经略安抚司的盛情下,携着她一并游船。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遇见了芸小娘,那个以一曲说不上名儿的琵琶乐就勾去了陈方彦心肝的人。
沈南宝闭上眼睛思量,风月却掀了车帘,露出那双笑得月牙一般的眼睛,道:“姐儿,芜湖到了。”
见她惘惘的,风月捺了眉,“姐儿是不想来么?昨个儿就见姐儿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儿。”
这话撂下,外头悠悠地传来一道声,是桉小娘子的,“是五妹妹来了么?”
沈南宝赶紧迎出去,亲亲昵昵地握住桉小娘子的手,“是我,桉姐姐今个儿好。性怎么突发奇想邀我出门游玩了?”
桉小娘子听闻这话蹙了眉,一手剌剌的摇着团扇,扇坠因而急促翻飞。
一旁的栎棣却接过了话茬道:“回五姑娘的话,是咱家姐儿听说芜湖边的枫叶红了,景色极好就想着邀请您来看。”
沈南宝刚要点头,桉小娘子罢了扇,长舒口气,“算了,栎棣,我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你就别替我隐瞒了。”
桉小娘子不错眼珠地看着沈南宝,神情微微地赧,“五妹妹你也晓得我的性儿,哪是那么容易出门的主儿,是我母亲拿命胁我,要我出来相看,我实在没办法。”
沈南宝怔怔的,“所以您拿我来横插这么一杠,然后让这个相看不了了之?”
桉小娘子听了,嗐然着挽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那人是太尉的嫡子,不好这样搅浑水的对待,不然只怕会交恶……”
她顿了下,看着沈南宝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是瞧妹妹长得恁好看,指不定你去了,人家太尉嫡子就中意你了,反正我也听说了,你近来不是遭那个开国伯爵府好生侮辱么?你那个祖母……也有意拿你做那个敲门砖,既这样,还不如另挑一门亲事,还能堵住他们的嘴,亦能平步青云,过上个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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