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正各自谢来谢去地瞎客气着,曹贵妃笑道:“到底是阿沈有福气,虽然头里那个孩儿一时离了娘两年,终究是又回来了。”
沈令嘉也有些感慨:“再想不到能有今日的。”
郗法今日也穿了一身绛纱袍,都绣着五爪金龙,粉底朝靴将他的身高也拔高了些,越显得英武不凡,叫元婕妤的眼睛定在他身上挪不开,他却并没有看前几天的宠妃,而是充满了温情地对沈令嘉道:“你喜欢将披芳殿修成什么样?”
沈令嘉想了想,手里仍抱着五娘——五郎在内室里被乳母抱着喂奶:“也不消那么大红大紫的,只要门窗阔大明亮,屋里时时有鲜花香果熏着,再来些雾影、霞影等纱缠绕门梁,自然也就有仙家气派了。”
郗法笑道:“你倒会挑!”便从乳母手中将五郎接过来,道:“昔楚大夫唐勒,一产二子,一男一女,男曰贞夫,女曰琼华,如今我也给五郎与五娘取个小字,何如?”
沈令嘉惊喜不尽道:“这是五郎与五娘的恩典!”实在宫里一落地就给取名的规矩是没有的,像三公主落地就有名字,那是郗法看着远去的孟太后的面上;四公主落地就有名字,那是看在她娘要被“自生自灭”了,要叫她娘放心身后事的份上。其余的皇子公主,不说小字如何,训名那可都是等到了四五岁上进了学才取的。
郗法顾见窗外梅花,道:“卢祖皋《贺新郎》云:‘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他作词咏志,托心隐逸山林,当是一个高士,便取‘云’‘雪’二字,何如?”
臧皇后正在旁边听见了,便劝道:“咱们皇家的孩儿们,当有些富贵气度,就不必学前朝那些酸儒书生了。五郎与五娘一辈子富贵是天定的,隐逸山林的志趣大可不必。”
沈令嘉也不爱卢祖皋,亦道:“卢祖皋才子词人也,说着要归隐山林梅妻鹤子,最后还不是做了前朝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此人虚伪,不好。”
元婕妤满心都是郗法,此时也装着不在意的样子凑过来道:“皇爷说好就是好了,娘娘与婉仪何必这样驳皇爷的意?”
郗法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不理她,仍道:“你们一定要说人品正直,又要说气度不凡,须知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些人品气度都好的人呢?”
沈令嘉忆起来承平四年乞巧宫宴上臧皇后的祝酒词,便道:“张孝祥英迈豪特,是有气度;他又力主抗击外侮,是有人品,借他的词来用一用,皇爷觉着还入得眼么?”
郗法想了想,笑道:“真娘最爱他的诗文,用他也罢了。”又念道:“张孝祥《临江仙》云:‘一天云破碎,两树玉扶疏。’又云:‘星稀河影转,霜重月华孤。’是比卢词清正些,也不那么酸兮兮的了。你们两个既然都爱他的词,便取‘玉’‘月’二字,还不好么?”
臧皇后方喜道:“君子如玉,坚而无瑕,是个好字,有德君子方配用它。”
沈令嘉也笑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也是个好字,祝五娘长命百岁哩。”便道:“既这么说,就叫玉郎、月娘了?”
郗法还待要叫“玉哥”“月姐”,此时叫她先夺口说出去了南方称谓,也不以为意,只道:“依你就是。”便传令六宫皇五子与皇五女的名讳,叫底下人都避着些,不要当面冲撞了。
元婕妤今日一身盛装过来,为的就是重新哄得心上人开心,此时便捏着鼻子赞美“情敌”的儿女道:“玉郎这样小小的人儿,鼻子眼睛竟也瞧得出来像皇爷,可见是婉仪会生了。”
沈令嘉此时看着这一心挂在郗法身上的可怜女人也不知是什么心情,便答道:“婕妤自然也有婕妤自己的福气,将来七子八婿也是可展望的哩。”
元婕妤倒似有些高兴似的,谢道:“借婉仪的吉言了。”
郗法叫宠妃这么凑上来讨好,也有些挂不住冷脸,便道:“才进宫来几天?也不知羞。”
元婕妤理所当然道:“将来一定会有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四周妃嫔觉着她不知羞,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常太后年老力衰,此时早往后头歇着去了,臧皇后便训斥道:“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沈令嘉越发觉着元婕妤可怜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后宫这些妃子里,唯一一个被郗法当做正儿八经与他同等的“人”来看的只有臧皇后一个,其余的再怎么美貌聪慧也不过是些玩意儿,就如当年的谢婕妤一般,前脚宠得有天无地,后脚就在永福宫里一口气礼了两年多的佛。元婕妤也不过是前朝后人与扶余王室的血脉,身份看着高贵,其实比谢氏更加危险,却这样一心一意地讨好心上人,怎不叫人可怜?
她笑着劝道:“元婕妤年轻不知事,又才来咱们中国,一时言语上不大谨慎也是有的,皇爷何苦为了这个这么生气呢?元妹妹待皇爷的心,那是一等一的。”这话就是暗指元婕妤昨日“对答失当”的故事了。
郗法略松动了些,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