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段誉已许久没有进食,干呕出来只有些酸水,但还是将石室中本来就浑浊的空气搅得更加难以让人忍受。不过他自己倒是没什么自觉,只是说:“这局棋实在太难,我便是再想上十天八天,也未必解得开。”
“十天八天?”唐无玥扯住段誉的后衣领,狠狠一拽,“哼,别说是十天八天,三天之内那貂毒便能要了你的命!还不快走。”
小弱鸡子样的段誉哪里能抵得上唐无玥的力气,更何况他不但有丝毫反抗反而还很享受似的:“好好,无玥妹妹莫动气,气大伤身。我这就走,这就走。”顺着唐无玥的力道倒退着离开这间石室,目光触及棋盘,不觉得有些遗憾,“这‘珍珑’棋局如此繁复,许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
耳目聪敏的唐无玥自然是听得清楚,他不屑的撇撇嘴,随手将手里的段誉丢到一边,撞倒了数个木质书架掀起满室的灰尘。
别看这下子动静大得很,段誉却是一点都没有摔疼的,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却没站起来,只是将比刚刚经过的石室都要大得多的石洞环视了一遍。洞中除却他撞翻的几个书架之外还立着的书架摆了一排又一排,但架上空荡荡的连半本书的影子都不见,使得贴在上面的小白条格外显眼。他低头看身边,果然也有,便揪住身边书架上的小白条查看,从左至右分别是‘四川青城派’、‘福建海鲨帮’和‘山东蓬莱派’,听起来像是江湖门派,偏偏碰上的是孤陋寡闻的段誉,他哪个都没听说过。
唐无玥目力极好,一眼扫过去只有‘少林’和‘丐帮’两派是他知道的,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须得贴近了才能看清,‘少林’写的是‘缺易筋经’,而‘丐帮’则是‘缺降龙十八掌’。
“真是不可思议……”
段誉也从地上爬起来,兴奋地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是啊是啊,这里居然有写‘大理段氏’,不过缺着一阳指和六脉神剑,竟能将天下武学皆收集于此,大约真的是神仙的住所吧?”
唐无玥的神色更趋寒冷:“居然说什么‘天下武学皆尽汇集于此地’?既无蜀中唐门苗疆五毒亦无北祁天策西湖藏剑七秀坊,亏得也能这般大言不惭!”口中如此说着,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难不成少林丐帮之外的八大派竟在这几百年不到的时间便都断了传承?!
武林门派素来最看重的,一为正邪,二为传承。大唐疆土各大派无论正邪,皆是心系国民,更勿论唐门五毒明教这些初始立场便偏向恶人谷的门派,他们所重视,便只剩一个家族兴旺和武学传承了。
初开始淌入武林这潭浑水的段誉哪里能懂得唐无玥的心思,但是极会看人脸色的,自然不会也不愿在此时触心上人霉头,笑容中满是讨好之色:“无玥妹妹所言极是,你看这里也不过只是些空架子,哪里就真有各门各派的武功图谱经籍了不是?何必跟这些个死物置气呢。”
对牛弹琴甚是没意思,唐无玥便不愿再搭他的话,强硬的拽着段誉的手向进时的洞口旁一条斜向上引的石阶走,足足走了一百多级转了三个弯,两人才又能听到外界轰隆轰隆的声响,又行了二百余级,轰隆的水声已是震耳欲聋,也能看到上方有些许微光透入。
即可说是绝处逢生,也可以说是柳暗花明。
二人面面相觑,即便有心灭口的唐无玥不禁都带上了喜色,皆忘了手还牵在一起,却默契的加快了脚步走到石阶尽头,前面是个仅可容身的洞穴。段誉兴奋地探出身子,却险些跌下去,亏得唐无玥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硬生生拖回来,他才往外望了一眼。
洞外怒涛汹涌,水流湍急,是完全不同于进洞前平静如镜湖的一条大江,不往下看也隐约能察觉到洞口距离地面是有一段高度的。往下看,果然是足有十丈高,才能免于被雨季大涨时的江水淹没,山石紧贴着江岸,嶙峋巍峨,若刚才真是没有拉住段誉的话,只怕他早就把剩下的半死不活的半条命给送掉了。
段誉被唐无玥拥住,有点愣住,但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干什么挣脱的动作。唐无玥略略想了想,干脆就这样揽着段誉开了小轻功,速度不算快却极其轻巧的向上方跃去,眼看着距离山石顶上只差半个身位,上升的势头几近止住,颇有向下掉落的趋势。段誉吓得闭上眼,口中哇哇乱叫,身体却丁点不敢动弹。
“闭嘴!”唐无玥没好气的吼了声,在空中连续翻了两个跟斗稳稳地落到山洞上方,打了个响指听着‘哒哒’马蹄声越发近了,才接着骂道,“怎地,竟比女子还不经事,要你何用!”
段誉呐呐不敢言,却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实在不怎么好看,只是肚子被掐得不太舒服扑腾了两下,于是又被唐无玥瞪了一眼。
“别乱动,麟麟身形小,没法子让两个人同时骑着。”唐无玥从包里掏出一把皇竹草喂给麟驹,随后动作极其漂亮的翻身上马,十几岁身形娇小的孩子腋下夹着个比他又高又壮的家伙,那违和感自不必说,只能是庆幸这荒郊野外的没什么人烟,再丢脸也丢不到外人眼里去。察觉到段誉似乎还想扑腾,另一只手便狠狠在他腰间软肉上掐了一把,“或者你更想跟在马后面,一边吃土一边跑?”
段誉身子一僵,立刻不再乱动。然而想起之前这匹叫做‘麟麟’的骏马性子并不温和,不禁为唐无玥和自己捏了一把汗,生怕被使小性子的马给撂倒在地上。
唐无玥见段誉终于听话,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轻轻拍拍爱马的颈子:“走啦,去万劫谷。”
‘吁——’麟驹长吁一声,撒蹄子就跑,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狂奔,坐在马鞍上的唐无玥不觉得如何,没半个时辰就离着那江岸老远,放眼望去尽是平原草木。
平生第一次骑马——如果被人夹着在马上跑也算是骑马的话——的段誉却是被颠个半死:“等……慢、慢点……”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了,说话也一段一段儿的接不起来,“无玥妹、妹妹你……走的方向,好像跟钟姑娘说的不一样……”
唐无玥也不是不知道他自己就是个路痴,但就像是醉鬼永远不愿承认自己喝醉了一般,大多数路痴一般都不喜欢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路痴的,唐无玥自然也是。他拉紧缰绳,麟驹前蹄高高扬起,使得段誉的脸‘吧唧’一下糊到了马屁股上。
“呕——”再干净的马,屁股也不会是香的,段誉娇生惯养的,哪受得了这个味,又再次干呕起来。
唐无玥在他背上狠狠一拍,趁着他疼得哇呀乱叫的空子塞了块姜进他嘴里:“含着,别吐了。”这原是他为着露宿在外备饭食之用的材料,此时却用来止呕了,“你既说我所行方向不对,那对的,该是往哪边?”
偏生那还是块老姜,因着唐无玥的命令段誉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觉得口中火辣辣的烧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真个儿是难受至极的,好容易被准许开口说话了,赶忙把那糟心玩意儿给吐了:“这里大约是澜沧江畔,方才岔路口该沿着小路走才是。”
虽道是方才,麟驹的速度却是极其快的,距那岔路口早已隔了七八里地。唐无玥面上微红,却还要强的不肯嘴软:“我初来此地,想来还是你更熟悉,便听你这一回。”言罢,栓着马掉了个头,照段誉指点的方向奔回去。
上了那小路便没有再遇着岔道,一路狂奔,路边见着一树果实累累的蜜桃,但段誉腹鸣声如鼓敲口水泛滥,唐无玥硬是视而不见的略了过去,直到行至一桥边石上刻着‘善人渡’的铁索桥才略微放缓了速度。
段誉又饥又渴,身上颠得也快散了架,不可谓不狼狈,唐无玥却是任由他哀声叹气,该怎么跑还是怎么跑。那桥共是四条铁索,两条在下的铺了木板以供行走。马蹄刚踏上桥,几条铁索便都晃动起来,往下看去屎荡荡江水,卷着黄白的泡沫奔腾从脚底而过,几十丈的高度更是让段誉战战兢兢,口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生怕马一失蹄或者唐无玥一失手,他就掉进江水里落个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唐无玥哪管这许多,非但没有小心翼翼,反而开了马上轻功,有几次跳的太快险些跃出上方的铁索蹦进江水中,刺激的段誉心脏几乎都要停跳,他却兴致愈发高涨起来,过了桥甚至还想回去再蹦跶,索性他手里还有一只被折腾成软面条一样的段誉。
照着钟灵儿的指点,他们终于是到了那‘万劫谷’的门口,段誉双脚着了地之后整个人都糊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那门口偏又写着‘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唐无玥心道,难怪说不能让段誉自己去求解药,光是这九个字便有杀意扑面而来,可想而知此间主人的怨念至深。无奈,他只得不管赖在地上不起来的段誉,自己上前去取了那树上挂着的小铁锤,轻轻在那个‘段’字上连敲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