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长卿沉默了一下才道:“父亲和祖父。”顿了顿,又道:“伯父叔叔。”
见他家竟死了这么多人,老妇人一时也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道:“看你这岁数,你家长辈怕也是在漠洛河一役没的吧?唉,如今天下承平,我们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他们没有白死了。”说着,老妇人还是没能忍住泪,便抬着衣袖抹了一下眼。
袁长卿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此时不禁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袁长卿了。
珊娘见状,便挤开他,上前扶着老妇的手臂,安慰着老妇道:“婆婆说的是,先人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我们能活得更好。您儿子的在天之灵看到您都要有重孙辈了,一定也会感到很欣慰的。”
她话音一落,就听得身后一个人赞道:“说得好!”
珊娘一回头,只见身后竟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且不说四周那些衣着华丽的侍者们,只当中站着的那个老太太,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君。
那贵妇年约七旬左右,却依旧腰板挺直。旁边扶着老妇手臂的,是个约四旬左右的妇人。这两个妇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生得极是想像,都是容长的脸型,长眉凤目。只年轻些的那位个子略矮一些,眉眼看着也更加柔和一点,不像那七旬老妇,似天生带着威仪一般。
珊娘扭过头来时,那七旬贵妇也暗吃了一惊,不由把珊娘一阵上下打量。
只见珊娘身上披着件大红织金缎的白狐斗篷。因她正扶着那个农妇,便露出了里面一身上下都是大红色的艳丽衣着——这世间除了新娘子,再不可能有人这么打扮了。因此那七旬贵妇一下子就知道了,眼前劝人的,竟是个新妇。
而在世人的印象里,便是新嫁娘再是个天生活泼的性情,在新婚的头一个月里,怎么也要装出个腼腆模样来。偏珊娘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竟还主动站出来去安慰一个老妇。那贵妇不禁又往珊娘脸上仔细瞅了一眼。
这会儿珊娘头上正盘着个挑心髻,发心里压着朵嵌宝贴翠的牡丹花,左右还各簪着一根双喜金簪。她虽作着个成年人的打扮,那扎成一束拢上去的刘海,以及那仍带着稚嫩的面容,则明显地昭示着她如今不过才十五六岁年纪。
贵妇打量着珊娘的时候,珊娘也在看着她以及她的那些随从。然后,她就在贵妇身后的人群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五皇子周崇。
周崇见她看过来,忙冲着她悄悄指了指那贵妇,又是一阵杀鸡抹脖子地乱比划。于是珊娘便猜到了这贵妇的身份,顿时后背的汗毛都炸了一炸。
话说前世时珊娘并没有什么机会跟后宫诸人打交道。一开始,是因为袁长卿的官位不够她入宫觐见贵人,等后来随着他的地位一步步抬升,她的身体却一步步地衰弱了,竟是少有机会进宫。且太后之为人,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是个刚硬严厉得连当今圣上都畏惧的性情。因此,便是难得的几回觐见,她也没敢怎么仔细打量太后。
偏如今那位吓人的老太后竟就站在她的面前,且还跟她搭着话!
她该怎么回话?!
珊娘不禁回头看向袁长卿。
袁长卿接到她的眼风,立时上前一步,一边向着太后叉手行礼,一边抬眼瞅向太后,却并没有开口称呼。
果然,太后冲他一挥手,道了声:“大郎免礼。”——显然她不想露了身份。
于是袁长卿便又行了一礼,这才后退了一步。珊娘也匆匆忙忙地跟着他行了一礼,悄悄把自己遮在他的身后。
老太后看了珊娘一眼,却是暂时没搭理她,回头跟那农妇搭起话来。
那老农妇显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虽然不知道太后的身份,只当她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君,却也没表现得畏手缩脚的模样,竟就这么和太后拉起了家常——也是,袁长卿和珊娘虽说没刻意打扮,可那穿着一看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偏这老太太还敢笑话着袁长卿,可见是个风趣又有胆识的老人家。
老太后跟老妇人说了几句话后,回头见袁长卿小俩口乖乖站在一旁没敢动,便恩赐地一挥手,“且先去上香吧,回头再过来说话。”
顿时,珊娘的后背又刷过一阵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