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哥听了璎珞的吩咐便要跳下车去,外头那云水绣磕头后站起身来,璎珞隔着车窗望出去,却见她身上只穿着件旧棉衣,在马车角挂着的琉璃灯映衬下,衣衫单薄,多处都已浆洗的发白。
鬓发也被寒风吹的微乱,手指青白,唇色白紫,两颊却带着些不自然的潮红,璎珞蹙眉道:“你这是发烧了?”
那云水绣连声道着无碍,显然是心中焦急的不行,璎珞便也不再多言,只伸手将旁边刚脱下的斗篷递给了跳下马车的妙哥,道:“带个小丫鬟去,许能帮衬一二,这斗篷给她披上。”
妙哥脆声应了,接过了那斗篷,云水绣闻言却是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连声哽咽着摆手道:“我没事,我没事,怎么敢穿姑娘这样贵重的斗篷,姑娘于我萍水相逢,能好心借我银子救急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璎珞却道:“穿着吧,衣裳再贵重也没人重要。”
云水绣闻言眼泪又淌了下来倒是没再推辞,由着妙哥将那貂毛斗篷裹在了身上。
璎珞自认真情假意还是看的出来的,这云水绣处处都是真情流露,假的终究是假的,不可能毫无破绽,半点端倪不露。兴许世上真会有假戏做的毫无破绽的人,可这种人终归太少,没点年纪只怕不行,像云水绣这样瞧着也就十五六模样,还达不到那种高度,这姑娘当是真遇上了难处。
更何况,她说她的大嫂难产,小外甥不大好,这些妙哥过去一看便知真假,瞒不过人的。
这姑娘该不是被人发觉利用了来害自己的,既然知道了这点,璎珞自然不会吝啬这些银财之物,能帮衬的还是要帮的,救人行善终归会有好报,自己也能心安。
外头妙哥带着云水绣去了,璎珞才关上了车门,往将军府去。她在将军府一向都是住在王雪瑶的雪月院中,这次也不例外,两人折腾了一日也都累了,回去便沉沉歇下。
翌日璎珞睁开眼,透过碧水鲛绡纱望去,却见屋中一片璀璨金芒,映照的床前纱幔都通透了起来,竟是天晴了。
这些日子天色一阵阴沉,落雪不断,今日难得放晴,璎珞也不由精神一震,一个咕噜翻坐起身来,自行蹬开被子挑起了床帐。屋外姣儿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笑着上前接过璎珞手中的纱帐挂在了莲花绞丝铜挂钩上,又拿了衣裳伺候璎珞起身,笑着道:“今儿天好,姑娘也该穿的鲜亮些,太夫人瞧了也欢喜。”
璎珞一面点头一面笑着道:“可是太夫人免了请安?”
姣儿蹲下给璎珞抚展衣摆,脆声接口道:“可不是吗,一早天没亮就有将军府的姐姐过来吩咐了奴婢们,不让叫醒姑娘,说是昨儿坐马车累,姑娘们又都是长身子贪睡的年纪,不叫奴婢们唤醒姑娘呢。太夫人待姑娘当真比亲生的孙女也不差什么呢。”
姣儿是璎珞的二等丫鬟,也是之前璎珞安排进侯府的自己人,平日在定安侯府有霜杏在,璎珞也用不上她伺候,而璎珞出门从来是不带霜杏的,姣儿这才到了近前。
璎珞闻言点头,问道:“你妙哥姐姐还没回来?”
姣儿转身给璎珞倒了杯水,捧过来,方道:“妙哥姐姐五更天才回来,一宿没睡,这会子在外头碧纱橱上歪着眯眼,还让奴婢等姑娘醒了唤她呢。”
璎珞正想说不用惊醒她,不想妙哥已是听到动静起身进了内室,上前给璎珞福了福身,璎珞令她坐在春凳上回话。
妙哥也不推辞坐下了道:“那云姑娘的爹爹原是乡中秀才老爷,在镇子中开了个私塾,日子倒过的不错,平日里还有个丫鬟伺候着云水绣。只前些时日穗州闹疫病,她爹爹染上了病症,虽然后来命大给救了回来只却坏了身子,再不能劳累,家中的积蓄也都给用尽了。云姑娘的娘怀云家小弟时难产没了,家中还有个读书的哥哥,倒是早早中了举,一早便进京等着参加明年的春闱。家中败了,云秀才索性卖了宅子带着云姑娘和小儿子上京城来投奔举人儿子。可云水绣的哥哥不过举人也没什么进项,原就是租了个房子住着读书。加上妻子又有孕,过的也是拮据,原本都要靠家中老父供给,如今父亲弟妹一来,自然更是捉襟见肘。虽然平日云水绣和她大嫂也苦做针线活补贴家中,那云大爷也时不时给人抄书挣钱,可云大爷读书花销大,云家老爷子又要靠药养,并一家子吃喝穿用,自然是越来越困顿。”
妙哥言罢接过姣儿送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润了润唇,璎珞问道:“她家中如今怎样了?”
妙哥放下茶盏,笑着道:“姑娘不用担心,昨儿奴婢请的是太和堂专门治女子产后病症的圣手秦大夫。秦大夫已给云家大嫂和小孩看过用了药,如今都稳妥了。说来也是这云家的运道,就让云姑娘这在关口上遇到了姑娘,昨儿那秦大夫在云家忙了一宿,言道得亏救得及时,不然云家嫂子和那小婴儿怕都要不中用。云家老爹和儿子听了非要过来给姑娘磕头道谢,只云家大爷伤了腿,老爷子身子又不好,奴婢死活拦住了,不过云家人还是坚持让小公子跟着奴婢回了府,说是让他先代全家给姑娘磕头。”
璎珞闻言松了一口气,道:“可留了银钱?”
妙哥点头,“云家大爷现在伤了腿,云老爷子,云家大嫂和小外甥都还需要用药,便是连云姑娘因昨儿受冻也是病倒了,如今当真是一家子的病人,正是要用银子的时候,奴婢做主留了五十两银子,又将小丫鬟明前留在了云家。”
璎珞赞赏地道:“还是妙哥姐姐想的周到,一会子送云小少爷回去,不防再选个仔细些的小丫鬟送过去。”
一旁姣儿不觉面色戚戚然,道:“得亏姑娘,不然这一家子病弱还不得家破人亡,姑娘最是心善,前头奴婢家中遭了大水若不是姑娘买下奴婢姐弟,奴婢弟弟不定已经落到了那种腌臜地方了。这云家还是有秀才老爷和举人老爷的,如今却也落得这般田地,那等没个依持的人家不知遭灾后毁了多少家呢,奴婢姐弟若是没有姑娘,这会子只怕早没命了。”
姣儿五官长得秀丽,只肤色却黑,瞧着便不怎么起眼了,她的弟弟不过*岁,却是生的粉雕玉琢,彼时差点被强买了去当小倌,姣儿对璎珞自是感激的紧。
妙哥却道:“奴婢家乡有户马家,出了个举人老爷,当地十里八村的乡绅商户都往举人老爷家中明着暗着的送铺子田地宅子,巴巴地靠上去,那马家原本也是贫寒人家,只出了个举人老爷这日子便富贵了起来。这云家老爹是秀才,儿子又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只怕送出息给云家的也不少,却是过成这个样子,可见不是善于钻营的,倒是质朴本分的人家。”
璎珞起了身,由着姣儿又在褙子外加了件狐狸毛大通袖袄,往净房洗漱,吩咐妙哥道:“去将云家的小哥儿带过来吧,一会子就在我这里用了饭再送回去。”
璎珞从净房出来坐在梳妆台前挽好发,出了内室就见妙哥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孩等在明间,那小男娃身穿靛蓝色的棉袄棉裤,头上带着个小毡帽,瞧着都有些陈旧了,可却干净整齐。
一张小脸白白净净,虽然有些瘦弱,失了孩童的圆润,瞧着却也机灵讨喜,也不认生,见璎珞出来便挣了妙哥的手跪在了地上,磕头道:“阿牛代全家给姑娘磕头,姑娘大恩大德。云家上下来日一定涌泉相报。”
璎珞见他有模有样地磕头行礼,小大人一般说着话,不觉失笑,上前在他身前蹲下将他拉了起来。见阿牛垂着眼皮,拘谨地站着不动弹,却眨动着眼皮时不时偷偷望自己一眼,不觉笑着道:“原来你叫阿牛啊,阿牛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父亲教的吗?”
阿牛见璎珞态度和善不觉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璎珞瞧,道:“姑娘怎么知道是父亲教阿牛的?”
璎珞见孩子的眼眸清澈的好似一汪湖水,不由揉了揉他的脸蛋,道:“姐姐自然知道,姐姐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阿牛来时父亲吩咐阿牛要少说少做呢,可是如此?”
阿牛顿时惊奇地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半天才道:“姐姐怎么又知道?爹爹只和阿牛在屋中说话,姐姐一定是住在宫殿里的仙子对不对?”
这下不仅璎珞笑,便连妙哥和姣儿也笑出了声来,璎珞却点头,道:“对啊,姐姐是仙女,所以阿牛要听姐姐的话,不用害怕也不用紧张,就把姐姐这里当自己家里一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