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佳看着心情似乎并不大好,吃晚饭的时候,一直很沉默。
两夫妻现在也没有太遵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晚饭桌上,难免也闲聊几句,尤其是许凤佳晚上照例要喝两杯酒,吃酒的时候,七娘子总会陪他说一说当天的趣事。少将军性情很爽朗,往往一席晚饭间,倒要大笑几次。
今儿个就不一样了,许凤佳脸上虽不说风雨欲来,却也有淡淡的阴霾,沉默地吃了几杯酒,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七娘子不免对他关心地挑起了一边眉毛,轻声问,“怎么,今儿在官署,有人给你气受了?”
许凤佳倒被她的话逗得笑起来。“就是有人给我气受,你又能如何?还能为我出头么?”
“小看我了?真要有人得罪了你,我自然也有办法给你出头。”七娘子故意逗许凤佳。“从六姐开始,我父亲、子绣表哥,还有连家的叔叔,二姐,哪一个不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他摁到地底去。世子爷别害羞,说,是谁给你气受了?我杨棋给你做主。”
这是全搬了纨绔恶少的台词,许凤佳不禁哈哈大笑,原本的一点抑郁,也跟着一扫而空。
他摆了摆手,“没有什么大事!”
神色又有些深思,“只是这几天,宫里的动静并不大对,我心里很有些纳闷。”
七娘子并没有发问,只是搁下筷子,专注地望着许凤佳,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很多时候,任何人都需要一个好的听众。
许凤佳果然就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和皇上少小相识。”
他这还是第一次和七娘子提到皇上。
“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处境并不像现在这样居高临下,一呼百应。曾有一度,先帝的心思晦暗不明,先鲁王太过强势,太后和太妃又都不得先帝的喜欢,太子是外有强敌,内无强援,日子过得战战兢兢的,有很多说不出的苦处。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当时我在内帏侍读,和他与其说是将来的君臣,倒不如说是同病相怜的兄弟朋友。”许凤佳眉宇间跃上了淡淡的怀念。“这一辈子,我的朋友并不太多,和他却的确称得上肝胆相照。有什么雄心壮志,他对我吐露,烦难疑虑,他也不会瞒着我。”
许凤佳一样也有几个强势的兄长,父亲也一样没有特别偏爱他,他还没有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怕压力和太子比,也只是在仿佛之间。
七娘子了解地点了点头,托着腮听许凤佳往下说。
“不瞒你说。”许凤佳脸上掠过了一丝阴郁,又有些冷嘲。“我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最大的凭借,也就是我和皇上之间的这一份情谊了。也就是有这一份情谊在,爹在很多时候,才会放手让我去做,并不过问太多。”
以平国公酷厉的性子,要拿捏管教许凤佳,手段当然多得是,哪里能容得下许凤佳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去南洋就不去,要娶杨棋就要娶……
七娘子已经隐隐明白许凤佳的忧虑是什么了,她不动神色,听许凤佳续道。
“可是这些年来,皇上渐渐地越发像一个皇上了,两人之间,虽然兄弟情分仍在,但……很多事,他也不再向我吐露。这一阵子,看得出他心情很烦闷,举手投足之间,都带了暴戾之气。可我们一道游猎的时候,皇上是一个字也没有向我说。”
在封建社会,皇上的宠爱与信任,对一个人的命运有决定性的作用。即使许凤佳再脱俗,他也是名利场中人,尤其是国公位没有传承,四少爷论年资论能力论手腕,都对他有一定的威胁,在这时候,他会担忧失去皇上的宠信,也是人之常情。
“就我所知,这件事连封锦似乎都不知道子午寅卯,也就是连太监能为皇上分忧。”还没等七娘子说话,许凤佳就又皱起了眉头。“自从年前中秋后不久,封子绣似乎渐渐和皇上互相疏远,现在两人关系尴尬,我又有点担心——哎呀,都说过了,晚饭之后不谈公事,又和你说了这么多。”
他摆了摆手,神色又明朗起来。“吃饭吧,我也就是平白无故,有一些无谓的操心,说一说也就好了。大家也都是大人,我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皇上,他有事不告诉我,岂非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他神色间,却还有一丝忧虑,挥之不去。
七娘子垂眸凝思了片刻,已经明白过来。
说来说去,这人还是因为有了一件事瞒着皇上,所以就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皇上的举动一旦有异,恐怕他就有些担忧起来。
可许凤佳之所以添了这一块心病,泰半还是因为他不想再把自己孤零零地留在京城……
七娘子的心一下柔软得好似棉絮,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涌上心间,让她又很想微笑,又觉得鼻子发酸。
她抬起眼,按住了许凤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