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江宁,极少晨雾,但今天却起了大雾。
雾气很浓,以至于站在院子里,都看不清头顶上的大树顶端的枝叶。晨风犹如色迷迷的小男孩,将遮挡膝盖的晨雾吹起,吹起,再吹去。
裙子总是落下来,小男孩总是锲而不舍,直到太阳公公看不下去,开始用万丈光芒驱散晨风和晨雾。
陈仲国的老管家像是只老猿猴似的,点着前脚掌,来到了卧室前,低声问昨夜值班的护理:“老爷子醒了吗?”
“还没有呢,睡的好熟。”护工熟练的抽出一个马扎子,扶着老管家坐下了,道:“从我来,就没见老爷子睡的这么好过,许是天冷些,舒服。”
护工是卫生部下属保健局里的正式工作人员,事业单位的工资,公务员的工资,公家和陈家双份的福利,就和古时候派在王公贵族家的宫里太监一样,不管是伺候着主子,还是送走主子,都有一份前程,具是手脚勤快,浑身机灵的年轻小伙子。
老管家“哦”的坐下,轻轻的捶着腿。他也有65岁,按说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但陈仲国几次提起,他都表示还能坚持。事实上他也做的很好,老迈的陈仲国很是离不开他,有时候不想说话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明白。
他看着外面的天色,又掏出外兜的怀表,说:“小王,再到门边上看一看,老爷子最喜欢晨雾了,眼看着就要没了。
“哎。”护工应着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您放心了,老爷子睡的好呢,鼾声大的很。”
“李医生看着吗?”
“看着呢,李医生每天只睡3个小时,整宿整宿的守着呢,我刚也问了,他说没事,老人睡眠好不容易,让别打扰。
“哦,哦,那就好。”老管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老黄牙。
护工正好抬头,又赶紧低下,心想,怪不得老管家都是笑不露齿的,这偶尔露个齿,忒吓人了,得是多少年的老烟枪啊。
正想着呢,老管家就搬起马扎子,到了走廊底下,说:“我嗅支烟。”
他戒烟好几年了,平时怀里揣着只“大前门”,不知哪一年的货色,心急心安的时候都嗅一嗅,像是在闻自家的好东西。
护工笑着说:“那您歇会儿,起的可早吧。”
“哎,都起了两三个小时了,我早就睡不着觉了,老爷子这样好,顶好。”
说完,老管家靠着走廊的木头柱子,闭目养神起来。
晨雾,终于是散去了。
李医生轻手轻脚的出了里院,小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老管家听见了,抬起头来笑了笑,先说:“冬天了,油都干了。”
“可不是。”李医生回了一句,笑着打招呼说:“都起来了。老爷子刚醒来,身体健康,没有问题,正盥洗呢。”
“好,好好。”老管家把大前门一揣,又问:“那我现在进去了。”
“嗯嗯。”李准笑呵呵的走了。正常来说,保健医生今早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等吃过早饭后再测几个数值,就是晚上的工作了。活虽如此,但领导身体不好的时候,保健医生要是不通宵达旦,那就是没有尽到责任,如今没有问题了,李准也能去睡个好觉。
老管家兴冲冲的进去了,正好见陈老爷子在小后院打拳。打的既不是太极也不是军体拳,而是一种说不上名字的无名拳法,据说是陈家老一代传下来的,那年月,江南的农民争息,地主夺佃,常有大打出手的,故而家中子弟多有传习。
陈老爷子打的很慢,与其说是锻炼身体,不如说是享受久违了的打拳,自从72岁后一场大病,他就再没有打过一次完整的拳了。
也就是四五分钟后,陈仲国慢悠悠的停了下来,两手交叉置于小腹前,仰脸看向太阳,好半天,才从前面的树架子上取了毛巾,擦干脸上的泪痕,笑说:“你起来了?”
“起来好一会了。”老管家不用掏怀表也知道,这都是早上九点光阴了,比平曰里晚了两三个小时。
陈仲国莫名的发出爽朗的笑声,说:“我记得啊,那年夏天下大雨,我浑身酸的睡不着,去门口的看打雷,你是鼾声如雷,鼾声如雷哈。”
“您还记得这件事啊。”老管家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
“阿易的丹参好,记东西都清楚了。”
“说起这事儿,也好笑。”老管家过来,也是要报告的。他一面把茶端给陈仲国,一面说道:“这几天,您老爷子身体倍棒,有些人听说了,就来府里打问,想知道您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剩下几片丹参,似乎有两片,流传了出去。我当时着急,就先问了陈易,他说没事儿,让牛鬼蛇神们爬去,我就只是关心着。”
陈仲国静静的喝着茶,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老宅几十号人,想要再管的如铁桶一般,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