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玉没有反应过来,他竟歪了歪头,看向崔季明,眼神好似刚入崔府时茫然。
崔季明蹲在墙头,死死盯着言玉,两侧侍卫朝她靠拢过来,崔季明一只脚靠后撤着隐隐含力蹬在瓦片上,心头后悔自己好死不死,非挑了建康最大的医馆,还恰好是言玉来看病的时候——
……等等看病?
那老郎中说唯有他自己能以针灸治疗癫狂——
言玉道:“柳先生,你日日与我说她不在了,如今却怎么转了口,又说她在了。”
柳先生面上有几分悲凉,转脸看向崔季明:“听闻崔家三郎不是死在郓州了么?李治平说是全军覆灭。”
崔季明道:“如今李治平的脑袋都已被我割下来。”
柳先生:“五少主以为你死了。”
崔季明不肯将眼睛落在他身上,她心里有种隔膜内挤进砂石的涩痛,却又不愿去心疼他,不愿去与他多互动。道:“他不若当我死了。”
柳先生看她甚至没有与言玉对话的意思,心头却也盘算了两圈。
不论言玉如何想,行归于周都知晓崔季明走了,便是放虎归山。更何况几日前,内湖船上之人虽然说是流民侵扰,言玉却得了消息,说居然是崔季明来寻仇,杀死了李治平。
几日便是发狂的找。越是没找到,他愈发怀疑这个消息都是他的幻觉,哪个是真是假早已分不清楚,时间也在他脑子里颠三倒四,他时常还觉得自己才十几岁。偶尔正常时,显露出比以前多几倍的决断:x不去参与行归于周内的商议,在各大世家的兵力在南方群雄逐鹿的时代,言玉手下的小世家显示出人人自危的团结,再加上言玉的提前部署,最早的占据了北至洞庭湖南至桂州的一大片地域,自立为楚。单凭这样的势力,就算他不去参与行归于周,各大世家也迟早会来找他。
只是如此关键的时刻,他时不时的癫狂,很容易成为弱点,酿下大错。
柳先生想的是,就算为了大业,也要抓崔季明!待五少主发现崔季明当真没死,还能就囚在他身边时,癫狂之症必定也能渐渐自愈!
而崔季明对外身份已死,如今在建康,崔家早失了势力,没人能帮她。
崔季明心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偏过头,对着望向她神色茫然的言玉道:“我没死,所以你要让我死在这里么?”
言玉想要开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崔季明却不打算再等了,她脚下使力,就在快蹬出去的一瞬,忽然感觉身后一阵沁骨的凉风,一双手她跃出去的片刻,将她狠狠朝下压去!
是谢姑!
她知道自己被她这力道往下压去,非要跪在地上,摔碎了膝盖骨不可!
崔季明知道自己想的太好了,且不论那几个摆设一样的侍卫,就言玉、柳先生与谢姑,哪个不是高手,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三个人围在这样窄窄一道巷内……几率太低。
若说人出门运势之差,这简直就是一行大雁飞过头顶,每一个都掉下一坨鸟屎,噼里啪啦颇有节奏地恰好都砸在她刚洗的头发上。
但她知晓自那次毒瞎眼睛的事情后,言玉还未曾真的能伤她几次,就算是不该这么想,但崔季明心底深处竟秉持着一种有恃无恐。
纵然打乱计划,但总比迎面撞上了千军万马、撞上了以杀她为第一目的的世家侍卫要好。
崔季明强提膝,脚腕差点被崴伤,却也猛地一点地,拧身拜托身后谢姑的双手,朝前扑去!
她要拿言玉做人质!
夜幕中的狭窄的巷内,只有马车边有两挂灯笼,崔季明朝前佯装扑进言玉怀中,伸手拔出短刀,抬刀就要朝他颈上比去,却猛地感觉一双硌人的手抓紧了她手腕,与此同时一处刀尖,也抵在了她脊背中。
她转头,柳先生拔出剑来,剑尖点在她背后。
眼前,言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两只手紧紧的抓住她手腕,她脉搏的跳动,传向了他的指尖。这些天来,他无数次看见过崔季明,但每次伸出手去,却只会化作一片幻影。
如今她嘴唇上还有干裂的痕迹,头上斗笠朝后滑去,前额的头发滑下来。
崔季明想用演技去骗他,想说什么难听的话去刺激他,就如同以前无数次做过那般,此刻却没了声,望着言玉此刻狂喜惊愕几欲发狂的面容,半晌道:“活着。你抓着我了。”
言玉低头细细瞧她,似乎连她脸上多晒出一个斑也能发现,没有说一个字。
崔季明垂下眼去,心里头闷闷的,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谢姑抬手击向她肘下,崔季明手指一麻,短刀松手落在地上。
言玉喉头滚动半晌,说出的这句话却不是疯疯癫癫的:“我找到了金龙鱼,带它来了建康,你想不想见它。”
崔季明瞪大眼睛:“你去了郓州?”
言玉脑海里曾经将那些人的死状反复在脑内想了太久,此刻没说细节,点了点头:“对。它受了伤,却已经治好了,或许不如以前那般,但应该好好训练,还能上战场。”
崔季明点了点头。
言玉细细瞧,不肯放过她一点表情,道:“你笑个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