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寒雪沧沧,风如刀,啸如狼,徐真吃力显蹒跚,慌不择路急逃亡,身后一团团阴影似云雾似鬼光,依稀见得人脸庞,穷追紧咬而不放,脚下如陷泥沼,浑身无力的徐真终究跌坐于地上,手往腰间一摸,长刀不在旁,顿时心慌慌!
那万千人脸鬼影凶戾毕现,如潮如浪,彻底将徐真淹没于黑暗!
“啊!!!”
徐真猛然惊叫,眼前白光一晃,才知刚刚着了梦魇,惊得一身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是轻叹了一声。
数日前那场厮杀,萨勒和柔然弟兄都有所死伤,勇武营更是折损大半,徐真身背大小十余处伤,初时每夜手脚麻颤冰冷,无法入眠片刻,而后好不容易借得摩崖施加安神镇惊之药散,才得以睡上三两时辰,却每每逃脱不得这该死的梦魇。
睡意被顷刻驱散,徐真抹了把脸,披了件袍,取了长刀,闲庭信步于张掖城中,仰望星穹,心中涌起些许凄凉。
他已卧床静养了三日,伤口开始弥合,拳脚虽无法施展,行动却算自如,然高甄生已率大军入驻张掖,正与契苾何力商讨支援李靖的计划。
这高甄生不愧是个人精,当日并未将毫无战力的新兵托付与徐真,而是挑中了有武力却无纪律的勇武营,如此一来,徐真或操控不住局势,压不住勇武营弟兄,哪怕赢了突袭,功劳亦需被大都督分去大半,麾下弟兄多有不满,却只能各自腹诽。
军中兵士见得徐真到来,纷纷投之以致敬之目光,契苾部军士早几日见识过徐真主持萨勒与柔然二部的葬礼,徐真作为祆教神使,主持飞天之礼,口唱圣经,震撼心灵。
当声调拖长,抑扬顿挫自有韵律之圣歌渐渐弥散开来,萨勒柔然二部生还弟兄随着节奏唱和经文,引得契苾部中拜火者好一番心驰神往,随后见得徐真,必躬身行礼,口呼叶尔博。
而唐军之中,多有听闻徐真之战绩者,暗中替徐真取了个番号,名曰烧柴人,意为所过之处,神火焚尽刁蛮啊柴,使敌人闻风散胆,无所不往,无所不利!
烧柴人最为传神者,非神使之身份,乃徐真手中长刀耳,此刀不合制式,比横刀要狭长,略带弧度却又不似野虏刀弯,纵观全军,独此一家所有,俨然已成为徐真之标识,加上胤宗与高贺术等一干弟兄宣扬其行走于水面,召火于虚空之神迹,契苾部中迷信徐真之人,更是日益剧增。
周沧正与秦广斗艺,见得徐真到来,连忙上前见礼,生怕后者害了风寒,侵蚀了旧伤,徐真却摆手以示无碍,继续巡视着弟兄们的营房。
经此一役,徐真本部弟兄与勇武营残部变得越发融洽,虽表面各自不服,心中却多了佩服,前者又有不打不相识之惺惺相惜,后者更是并肩历经生死,又有高甄生无耻夺了几分功劳,诸多弟兄也算是同仇敌忾,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
高贺术当日捡拾了敌酋王将徒悍的成名兵刃铁蒺藜骨朵儿,本欲交还与秦广,毕竟斩杀徒悍者,乃秦广是也。
然秦广使惯了双剑,臂力不如高贺术,拿了这铁蒺藜骨朵也只能暴殄天物,故而大方相赠,高贺术无以为报,遂将身上元戎连弩相赠,秦广早已见识过连弩之威,毫无羞涩就收了下来,一来二往,小头目们自己就结成了弟兄。
这或许也是徐真最为庆幸之处了,每每经历死战,弟兄们非但没有弃之而去,反而越发凝聚于他的身周,这份忠诚情谊,让他这个挂羊头的主公心中多有愧疚,若非自己不够果敢,弟兄们也不会死伤如此惨烈。
周沧和秦广生怕触动徐真,不敢多做言语,只是默默跟随在后,徐真自觉对弟兄有愧,也不驱赶,然身后弟兄却自发跟随,越聚越多,慢慢汇成长龙,肃穆而沉重。
徐真当日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如拼死之疯狗一般与敌争斗,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服气,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到得本部营区之中,胤宗等人尽皆起立相迎,徐真身后弟兄一个个聚拢起来,将徐真围在了营中,虽不言语,却让徐真感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铁血好男儿,无需只言片语,却用最为笨拙的方式,向他们的主将,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与体谅。
时段瓒与侯破虏、张慎之皆在营中,站列于前,见得士气低迷,双目却掩盖不住压抑怒火,三人顿时相视冷笑,继而朝徐真行礼道:“都尉,你可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徐真心中不免冷笑,要报仇,也是我徐真和弟兄们之事,尔三人何尝在我徐真部中有过弟兄?
然其他弟兄整日挂念着死去之英灵,心中怒火不得发泄,整日或沉闷疗伤,或斗武以泄愤,段瓒三人之言语,无异于在闷火之上泼了滚油!
“都尉报仇!都尉报仇!”
诸多弟兄纷纷应和,声响越发轰隆,整齐的呼喊震撼人心,让徐真尤为不忍,他心有所感,原本冰凉的一颗心,慢慢温暖起来,这股热流不断往上涌,汇聚于双目,憋得眼眶通红,他环视着诸位弟兄,说不出感激的话儿来,只是慢慢抽出长刀,望西北,胸腔起伏,割发以誓师曰:“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