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主,师兄为什么要隐居呢?”
“释沣的徒弟死了,是他血亲所杀,这事很复杂,你不懂。”黑渊谷主摸摸小陈禾的脑门,随口说,反正团子明天就忘记了。
团子仰着的脸立刻变得苍白。
——不,有醍醐灌顶之术,陈禾有常识,他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
释沣遭遇的是世间最不幸的意外之一:关系最近的亲人,杀了另外几个他亲近的人。无法面对死去的人,也不想看见还活着的凶手。
这段记忆,没有留在陈禾脑海里,却留在了苍玉球上。
他少年时发现箱子,将满箱玉球翻过七分之一,这颗恰好在里面。更准确的说,陈禾问黑渊谷主这个问题不止一次,只陈禾发现的,各种哄骗胡说类占了一半,剩下来说辞完全相同的,便是真相。
陈禾曾为自己的身世不解,想过日后离开黑渊谷寻找。
云州陈家的大火,彻底毁去了这份期待……
小界碎片里受困的年月,陈禾更得知一个惊悚的消息。
原来他与师兄容貌神韵的近似处,不是陈禾小时候设想的亲人,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与师兄眉尾鬓角完全相同的三粒细小红痣,也不是巧合,而是天命。
亲叛、友离,情孽、九死一生。
每一句,都比凶兽的利齿凿进身上,更冰冷刺痛。它让陈禾回忆起堂兄陈黍憎恶又怨毒眼神,然后是豫州城门前,带着众多车队施施然离开的陈郡守。
已经愈合的伤口,并没有多少疼痛。
让陈禾感到无法呼吸,真元凝滞难行,胸口窒闷的主要原因,还是释沣。
——黑渊谷主说,师兄的亲人,杀了师兄的徒弟。
不过起因,不论过程,单单这样惨烈的结局,已是不幸。
但世事弄人,许多事情可能出自误会,譬如说阴差阳错,又或者被恶意设计陷害。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还活着,只要事情另有蹊跷,问题能有解决的一天,释沣还是能回去与他的亲人见一面,说冰释前嫌过了,却不用反目成仇。
然而这样的希望,亦是镜中花水中月。
陈禾不愿信什么命数,奈何陪伴他在小界碎片里熬日子的,是河洛派的道人们。
他旁敲侧击,终是得知,在这世间,可以想办法改运气,可以改风水,唯独命数这事,是没法变的,命中无子的烧多少香都不管用,倒是许多人,命中有子却没生出孩子,甭管是自己折了福运,还是受了谁害,哪怕是没时间生孩子,都与命数无关。
命中无此物,是指不论花多少力气去求,都得不到。
陈禾没能问到最后,因为那元婴修士被怒气冲冲的长眉老道撵开了,长眉老道忧心忡忡,以为陈禾想不开,全不知陈禾满脑子念的其实是释沣。
这份忧虑,被陈禾深深埋在心底,就像年少时一样,他告诫自己小心留意,永远不在释沣面前提起那些让师兄想到过往不幸的事。
此刻太庙小重殿前,云阶九鼎。
释沣说着说着,神情虽无变化,眼神却有点不对了。
陈禾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陈禾经常想起黑渊谷里的日子,除了那些不着调的老不修,是紫萝棠梨,潭水湍溪,幽静无忧的生活,只是释沣眉宇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那时释沣不说话,不像在修闭口禅,倒似将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一并锁住了。
只有在瞥见陈禾时,眼神才会变得鲜活一些。
那种沉静的不喜不悲,不是忘情断俗,而是心灰意冷。这种神色,每日清晨在释沣手持念珠,从潭水里缓缓走上岸时,特别明显。
所以陈禾才养成跑到潭边树林里等师兄的习惯,拽着释沣,开口就是饿了要吃早膳。小孩嚷着饿了,是转移话题的最好办法,陈禾无师自通。
可这里是太庙,旁边还有浣剑尊者在,陈禾再厚脸皮,也没法故技重施。
——辟谷的修士,还饿什么?
陈禾只好将自己的手,塞进师兄手掌里,笨拙的提醒释沣:
“师兄,我在这里,我们走罢。”
释沣的恍惚,过去得极快,他顺手反握陈禾的手指。
本来是熟悉的暖意,却让他心中一动,压抑的妄念,就像得到滋补的有毒藤蔓,唰地再次肆意生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