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久没有听到“你爸爸”这样的称呼了。
多久了,八九年了吧。
在积累认知的年龄段,她的生活里没有“爸爸”的痕迹,当然,也没有“妈妈”的。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击中泪腺,以至于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张若琳不知道。
这个他人习以为常的称呼,这个于她而言陌生的称呼……
从巫市搬到滇市以后,外婆从没提起过巫市的人和事,亲戚偶有说起,都会被外婆打断,家里偶尔会接到监狱的电话,外婆也没让她听,她也不过问,只是从外婆说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判断出这些来电与其它不同。
她是后来才知道那些电话是从监狱打来的。
高中有一次紧急回家拿复习资料,外婆没在,铃声大作,她便接起。
一声“喂”,撞上对面一声“妈”,两厢寂静。
外婆有一儿一女,守寡多年把儿女拉扯大,受尽冷眼,好在女儿争气,考了大学嫁了如意郎,虽是远嫁,但年年回来探望,给老太太买了新房,装修还是时下最好的,还帮衬弟弟做生意。
眼看多年寡妇熬到头,只等着享清福了,却不想一朝变故,没了女儿,女婿进了监狱,儿子为了躲债远走他乡不知踪迹。
老婆子临老了,还要再拉扯一个半大不大的外孙女。
说亲,从小没长在身边,到底没有感情基础,还不知道会不会养出个白眼狼来;说不亲,又有这份割舍不掉的血缘。
在亲朋邻里眼中,老婆子好日子没过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有可怜她的,也有见不得人好偏爱看人落魄的,平日冷嘲热讽捏软柿子一个不落。
张若琳当时愣了愣,才缓缓喊了声:“舅舅?”
那边没说话,张若琳又道:“舅舅,我是若琳,外婆出门了,你在哪里啊舅舅,你快回家吧,外婆很想你。”
那边才慢慢吐出两个字,一顿一顿地:“若琳?”
“是我,舅舅,您还记得我吗?”
那边忽然传来男人隐忍的哭声,压抑而沉重。
张若琳不知所措之时,听到一声由远及近的声音:“张志海,立即中止通话。”
紧接着电话突然被掐断。
张志海。
不是舅舅,是爸爸。
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只有一声“若琳”,苍老沙哑,已经无法再与记忆中硬朗的声线重叠。在那以后,她也再没听到过。
上学期她曾向刑法老师问过中止通话的事由,情形很多,她推测那一次是因为通话对象和报告的不匹配,加上她前言不搭后语,会被怀疑有暗语的可能。
监狱对于落马官员的电话总是格外注意,实时监听,有情况立刻中止通话。
那一次,是她十岁以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痕迹。
今天,是第二次。
父亲要回来了,这个消息,她从一个“陌生人”口中得知。
可不是陌生人吗,在陈妈妈叫出她名字之前,她还以为对方并没有认出她。
而现实是,不仅认出了,恐怕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那么陈逸呢?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看到他书桌上她那本刑法书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