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牙婆自然想不到有人在腹诽她,大概是在织机旁坐稳了,只听她小声笑道:
“老妹妹,前日里我说的那事,你……想的如何了?”
秦氏并没有接着接话,织机又“吭吭”响了片刻才听她慢吞吞的道:
“我……要不刘干娘还是推了吧。”
“啥!我说你们家遭了这祸殃东西连累,又没人撑门立户,怎么还嫌钱少?老妹妹可别嫌我多嘴,我可知道你们家已经揭不开锅了,欠的账只怕这辈子也难填上窟窿了吧?”
刘牙婆闻言语气里登时带上了不悦。秦氏被她说得有些尴尬,硬生生地挤出笑道:
“倒不是嫌钱少。只是,只是金玲还小,毛手毛脚的也不会伺候人,若是拂了李家的意便不好了。再说我还得忙着织活,要是金玲不在身边,五郎也没个人照应,万一再……”
说到这里,秦氏下意识的不再说了。刘牙婆轻嗤了一声道:
“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以为人家当真只是找粗使丫鬟?他家小官人今年三岁,娘不在了,爹又得忙家业功名,家里那些丫鬟也没个人能教他识字。你说这送学塾也就三五年的事儿,若是单请个先生实在不值当,李大官人总得先找个人连伺候带帮他开蒙不是。可这么合适的人哪那么好找?金玲虽说岁数小了些,可难得识文断字,大官人看中的就是这个。只要金玲做得好,今后还能少了体己钱?”
“家家都有难处……唉,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
秦氏是个口懦的人,怎么听都觉着刘干娘说得在理儿,可这心里却说什么都有些不乐意,刘干娘刀子嘴一样的人物,哪里容她多考虑?忙压着话头道:
“你也别这个那个了,我还跟老妹妹说知,为了金玲的事今日我又到杭城跑了一趟,李大官人可是发下话了。他知道你为五郎看病花销太大,要是嫌钱少好说,十贯不够还账,二十贯如何?就算三十贯那也是一句话的事。你说这样的厚道人家上哪找去?”
“三十贯!”
秦氏几乎惊呼了出来,大概实在有些意外,嗓音明显发起了颤。沈谦听到这里顿时泛起了嘀咕。他虽然不知道三十贯在这年头具体是什么概念,但只凭秦氏的惊呼也完全能感觉出这绝非找一般丫鬟的价钱。
这位李大官人为了儿子还真是肯下血本,但是爽快到了这个地步,不知是否还有些别的说法……
沈谦忍不住斜眼望了望金玲。只见她发着愣低下了头去,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用小勺在粥里一圈一圈的搅着,半晌过后才像是想开了似的长长地出了口气,又舀起一勺粥重复起了刚才的“工作”,然而小脸上的笑容却已看不见了。这表现与她的年龄实在不相称,沈谦心中没来由的被刺痛了一下,更是觉着自己有必要尽快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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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贯……”
外厅里,秦氏已经有些动摇了,右手机械地抛着梭子愣怔了半晌,方才犹犹豫豫的道,
“李家厚道是厚道,只是……唉,要是当真签下十年契,到了放归,金玲可就二十二了。再说……她不管怎么说也是沈家的孩子,我就怕……”
秦氏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然而意思却清清楚楚。刘牙婆见她瞻前顾后的实在让人烦,“川”字加“三”字的额头上早已经皱成了核桃皮,又向前拉了拉杌子才伸着头埋怨道:
“沈家的孩子怎了?你倒是把金玲当沈家的孩子,只怕人家却不认。他们沈家在咱们西溪可是大族,谁手里不富裕?可自从四年前金玲她爹没了以后,你都被那边欺负成这样了,又有谁替你们做主?嘁,不是我说,你们俩都是给金玲他爹当小,谁也不比谁高一头,可就因为儿子不一样,那沈家人一个个的……嗐,只怕你们娘几个饿死了,他们都懒得来敛尸。”
这些话不免有些恶毒,刘牙婆要的就是刺激秦氏,秦氏也不是听不出来,但连连叹气之下满心里却只剩下了无奈,半晌才极没底气的低声笑道:
“刘干娘别这么说。我们,我们家五郎读书还是不错的,虽说平时不怎么吭声,可自小他爹爹教多少字他都能认识。而且留下的那些书也早早的都会背了,这怎能算……唉。”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着没意思,心酸地长叹口气才道,
“分门立户那就不是一家了,谁家的事别人也不好多插手的……”
“屁的读书好!还不就是个连爹娘都不知的傻儿?拖你一辈子腿脚你还拿他当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