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小弟生怕仲惠兄因为今天的事太过气愤,若是就此影响了学业就不好了。仲惠兄考前这两次论学万万不要不来。明年秋上就是发解试,按学里的规矩,今年秋考一过,就要从内舍和外舍之中遴选不到年限、尚不够格入选上舍的卓异之才暂入上舍论学一年备考,发解试之后即便未能取解,只要成绩优异,也可留在上舍。上舍里多为饱学之士,与之论道必然大有裨益,这个机会仲惠兄可万万不要错过。”
“噢?是这样……小弟多谢钦叟兄提醒。”
“仲惠兄不必客气。呃,那个,要不你快些走吧,再晚些怕是不大好出棂星门。”
沈谦没想到唐恪是来说这事儿的,那这意思不就是说再委屈上几天,秋考之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让那帮废物无话可说,然后光明正大的跻身上舍了么。
真是个实在人……沈谦拱着手望着唐恪匆匆离去的背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这位唐恪唐钦叟确实是那种脚踏实地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心里什么都明白,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却绝不肯说“我看好你”之类的奉承话,更不肯背后论说别人的长短——即便心里也对那些人看不上眼——这才是真正符合上古意味的直诚君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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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自然还是要上的,总不能看见天上飞着几只苍蝇就不吃饭,“和顺聚昌”的生意自然也不能放松——至少在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之前绝不能有一点马虎。所以在“和顺聚昌”开业的头几天,沈谦除了去州学,剩下的精力自然大部分用在了酒肆上,以免莫家人压不住阵脚。
不过现在跟原先只有莫家人参与的时候不一样了,沈谦是“吃干股”的大店东,为了保持自己在酒肆众多雇工眼里的老板威严,以免有人不知好歹犯上惹事,具体的活儿不能亲自去干。所以这些日子只能当个甩手掌柜,没事就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想好好观察观察手底下这些人,看看谁值得重用,谁值得培养。
未来酒肆的各方面基层管事自然会大部分从现有的人里选择,然而可以总抓一切事宜的大掌柜现有的这些人里却没有一个可以胜任。不过这也没办法,在这个级别上足以信任到可以放权,并且还有胜任能力的人哪有那么好找?至于莫老四么……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而莫小乙至少还得学几年才能有点样子,所以短期内沈谦也只有先两头兼顾着了,而且还得在这个过程中好好物色一下合适人选。
酒肆刚开业,正是最红火的时候,为免横生枝节,那就不能乱跑,这几天沈谦基本上都是耗在了酒肆里,吃饭自然也在这里吃。不过酒肆里生意实在是太好了些,就算二楼单间开放也是天天客满,而后厨里腾腾的热,还没吃就已经一头一身的汗,根本不是个吃饭的地方。
所以无奈之下沈谦只得专门让人备了个小桌,吃饭的时候就抬出来放在大厅角落里,供他一边吃一边观察大厅里的情形,吃完了就再搬回去,以免被人长期占住,自己又没地儿吃饭了。
这么做倒不是沈谦豁出去了想让满西溪都知道他是“和顺聚昌”的老板,而是这个店面是孤楼,后边连个院子都没有,实在找不到别的吃饭地方了。而且西溪就算再繁华,本地人口其实也就那么点儿,相互之间熟头熟脸,“和顺聚昌”大店东这么大的事儿你得达到什么样的保密级别才能完全瞒得住别人?所以,随他去吧。
好在大宋朝女性地位还是颇高的,可以有自己的财产,就算有哪家暗中的竞争对手想抓沈谦的小辫子也抓不到,毕竟他沈谦有一半干股虽然清清楚楚有据可查,但那上头写的是秦氏的名字,而且秦氏也不是出头应承店面的人,店契上写的是人家莫老四的名字。所以你查呀,你告呀!别忘了大宋朝开明的很,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商贾子弟照样能读书考官,更别说只是吃干股了。
自家的产业自然没有自己浪费的道理。反正沈谦也不怎么讲究,所以每一顿也就让后厨弄上一两样菜,顺便再温上壶酒活络活络筋骨也就罢了。虽然没有人陪,但满耳朵里都是嘈杂热闹,偶尔还能听到近处桌上传来几段荤素笑话,倒也不觉着无聊。
八月第一个甲日论学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大晌午头上,沈谦依然如故的坐在大厅角落里自己的那张专用小桌之前。桌上只有两盘炒菜和一碗汤面外加一壶黄酒,实在是简朴如斯。正当沈谦埋头大嚼的时候,忽然感觉到面前晃晃悠悠的过来了个人。
这人应当是正对着沈谦的桌子来的。沈谦不觉诧异的抬起了头来,刚一打眼,就看见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穿着一身半旧直缀,满脸红光的胖大和尚也不知道从哪里拽来了一把椅子,根本没用沈谦相让,就乓的一声将椅子顿在了桌子对面。大咧咧的往上一坐,才很是敷衍的合了个十,高声大嗓的笑问道:
“阿弥陀佛,施主这里没别人吧?”
这叫怎么个架势?杭州到处都是寺庙,倒是随时都能看见和尚,可这和尚这架势却又实在怪异了点儿。沈谦抬头望着他微微一怔,看见一个没来得及去拦那和尚的小厮满脸惭愧地向这边跑了过来,便向他摆摆手,接着对那和尚笑道:
“没人倒是没人,不过那边桌上客人起身这就要走了,大师父不妨去那里坐。”
“那桌?”
和尚好像根本没听出沈谦撵他的意思,瞪着眼转头顺着沈谦指的方向看了看,接着摇了摇头道,
“嗨呀,太大了。出家人不可犯贪界,一个人占下七八个人的地方,佛祖也会怪罪的。呃……呵呵,施主,你可信一个缘字?贫僧刚才在店门口打了一卦,恰与这个桌子有一饭之缘,施主不会是在撵贫僧吧?”
沈谦摇着头轻笑了一声道:“和尚也打卦吗?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那就好,那就好,阿弥陀佛,多谢施主。那个店家啊,先上碗筷,让贫僧看看可有什么果腹之物。”
和尚眉毛眼睛顿时挤到了一起,虚虚的向沈谦起了起手,接着转头喊上了站在身后还没来得及走的那名小厮。那名小厮下意识的望了望沈谦,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意思,这才慌忙跑到柜前取来了碗筷放在桌上,接着笑容可掬的招呼道:
“店里的菜谱都在水牌上,大师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就是全素也有……”
“阿弥陀佛,贫僧看看再说吧,先看看那些菜里头没有葱姜蒜。”
和尚望着墙上的水牌斜身向小厮起了个手,顿时把那小厮的后半句话堵在了嘴里,实在是让人难受。可人家是客人,没跟你吵没跟你闹,你根本不能说什么,也只好点头笑应一声“大师父慢慢点”,接着就腹诽一句“臭毛病真多”,连忙躲一边招呼别的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