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画的目光很慢地从朱红木门上收了回来,再落在了姜夫人身上。
那抹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这位青衣金线的少年周身的气息也悄然有了某种变化,像是一夕之间突然敛去了真正的柔软,露出了这样散漫姿态中真正的锋利。
他的眉眼和目光依然是温和的,但手中的渊兮却悄然颤动了一下。
傅时画伸出一只手,在通体漆黑的长剑上轻抚而过,像是在安抚渊兮的躁动,也像是在亲耳听到别人说自己体内的那根肋骨真的是所谓魔骨后的恹恹。
他的手指点至渊兮剑身中端时,才慢条斯理道:“如果傅家要做什么,姜夫人当如何呢?”
姜夫人神色莫测:“违背了约定,自有天惩,那个位置……也不必一定要由傅氏来做,何须我来出手?”
顿了顿,一袭华服的姜夫人倏而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眯眼,道:“还是说,你是在试探我出手的底线?”
“是,也不是。”傅时画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殊无笑意:“不得不承认,听到姜夫人说自有天惩时,我的心里还是难以抑制的有些失落。但也正好给了我亲自去问一句为什么的机会。”
“我也很想知道。”他慢慢抬起眼来,目光雪亮:“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我想当面去问问他。”
如果。
他身上的魔骨是真,昭渊帝与魔族的暗中交易是真,他的那些零散被抹去再重新浮现的记忆是真。
这么按照他记忆中的内容,这桩交易本应停止在当年那场遮盖了整个皇城的宫变。
可在魔宫的时候,他分明……还是听到了一次昭渊帝的声音。
虽然那只是一声冷哼,但他怎么可能会听错。
这个世界上当然不是没有声音极其相似之人,他当然也可以告诉自己,那一声或许只是巧合,他不必如此敏感,神经如此紧张。
但他从来都不是活在自我欺骗和侥幸中的人。
真相或许残酷,但他宁愿残酷,也不要谎言。
姜夫人注视了傅时画许久,她仿佛透过傅时画的双眼看到了他的过去,又似乎只是在仔细分辨他身上的气息,如此许久,她交握的双手终于轻轻松开,意味深长道:“命运的确并非不可更改。”
她仿佛在意指傅时画登云梯而入大道,又像是在说昭渊帝背约之事情,却也好似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一扇朱红木门,再看到了踏入其中的那名重筑了道脉的少女。
“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事,都有代价。”姜夫人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石碑,再缓缓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傅时画抬手一礼:“请讲。”
“如果这个世界背弃了你,将你踩踏入了真正无底的深渊。”姜夫人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声音低缓,她的诉说仿佛不是某种假设,而是陈述:“你会入魔吗?”
青衣少年握剑的手指微紧。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我已经见过深渊。”他平静道,不避不让地迎上了姜夫人的目光:“而我,还是我。”
姜夫人微微勾起唇角,再向着一侧走了一步:“剑鞘就在那里。”
擦肩而过的时候,姜夫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却又好似没有。
但傅时画显然并不在意这一点,只径直向前走去,直到真正站在了那块石碑面前。
他抬头,再次认真看了一遍上面镌刻的字迹。
风吹起他的黑发,他这样仰头时,流畅的下颌线便显得比平时更加清晰了许多。
不知不觉中,青衣金线黑剑的少年周身的青涩已经悄然褪去,或许被称为青年更为合适。
这种褪去,许是发生在某一次他的举剑中,许是在他的某一回抬眉之中,自然也许是在他注视着那位圆脸杏眼的少女,一次又一次被她打动,再在黑暗中握住了她的手时。
姜块悄声道:“夫人,真的要将剑鞘给他吗?可他……”
姜夫人从傅时画身上收回视线,岁月没有给她的面容留下痕迹,但她的这一双眼睛却已经看过太多人世间:“只要他在这个世间还有牵绊,便永远不会成魔。幸而他的牵绊……与他前路一致。而这或许是他的人生里所有不幸中,唯一的幸运。”
姜块听得似懂非懂,却已经下意识看向了自己的妻子,后者冲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姜汁还在等你们,快去吧。”姜夫人柔和道:“不必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这不过是一段往事的了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