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瑄拎着药箱出现在嘉和殿门前的时候,三皇子慕封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嘉和殿是皇帝的寝宫,数十根笔直的柱子高高撑起殿宇,每根柱子上都精细雕刻着九龙夺珠,活脱脱就像随时会腾云而起。两个小太监打起明黄色的帘子,慕封递给白瑄一个眼色后率先走进了殿里。白瑄半躬着身子,一手提起衣袍,脚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忐忑着跟了上去。
屋子里原本候着的太监宫女纷纷搁下了手里的活计,退出了屋子。白瑄行了大礼后就一直低着头,目光不敢乱放,因为这殿里只剩下五个人。除却卧在床榻上的老皇帝、慕封以及他自己之外,还有太子慕安、二皇子慕闻。准确地说,除却他自己之外,剩下四个人就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四个人。而卑微的他,就要在这四个人面前使用见不得光的伎俩。
“别光站着,快给父皇把脉。”说话的是太子慕安,现在但凡皇帝不吱声的时候,就要他主动来拿主意。
白瑄搁下专属皇帝使用的紫檀夔龙纹药箱,又拿出皇帝使用的明黄腕枕,恭敬地搁到了小桌上。
待到皇帝坐直了,将手搭在了腕枕上,白瑄又拿出明黄的绢帕,覆到了皇帝的腕上。整个过程里,白瑄都跪在皇帝龙榻跟前,万分谨慎。
号脉结束后,白瑄没有即刻开方子,而是后退了两步,跪在了地上,而且长伏不起。
慕安不知白瑄为何跪下,心中不安起来,“有什么话白太医尽管说。”
皇帝也睁开了原本闭着的眼睛,他打量着白瑄的样子,动了动胡须,“这是怎么了?”
白瑄只觉得自己的鬓角处缓缓滑下一滴汗,他酝酿了好久后才开口道,“陛下的血咳虽成了痼疾,但是病症较轻微,平日里是不妨事的,只要多服用补气益血的汤药,再注意劳逸得当即可。”
皇帝何其精明,他立刻问道,“那不平常的日子呢?”
“若是遇了风寒风热这类疾病,会咳得很格外厉害。就像近几日,陛下龙体微恙,咳嗽也加重许多。”白瑄伏得更深了,“陛下请容臣斗胆一言。”
“你说罢。”皇帝听他这些啰嗦的话听得腻烦了,早就在等他的斗胆进言。
站在一边的慕封盯着太子慕安,嘴角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得意。
“陛下的痼疾,臣在民间也遇到过。民间的郎中会在咳疾加重时,在药方里掺上少许人血,晾干后揉成药丸,每顿服用两颗,补气益血效果远胜普通的方子。”他鬓间的那滴汗已经悄然滑落至地上,白瑄整颗心都高高悬了起来,是死是活就看皇帝对此的反应了。
果不其然,皇帝根本没忘记十八年前他的爱妃殒逝的原因。
“白瑄,你是想让朕死吗?”皇帝猛拍了一下小桌,上面的茶杯被震得叮当作响。
“臣万万不敢!”
“父皇,儿臣也随白太医到民间走过,儿臣可以证实白太医所言非虚。”慕封乔做恳切,与白瑄并排跪了下来。
“三弟,当年靖贵妃的事情难道你忘了吗?白太医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了?”
慕封心里冷笑一声,他深知慕安的性子,慕安表面上为他的莽撞担忧,实则戳破了父皇最忌讳的这张纸。慕封敛起瞳仁,心道,慕安啊慕安,这步棋我若是赢了,你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陛下,当年之事因臣的长兄而起,臣一直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怀。只是陛下咳血之症与靖贵妃完全不同,所谓对症下药,医治陛下的方子与靖贵妃的也是截然不同。而且,自古就有说法,血不融者命不同,命不同者不相宜。臣的长兄与臣皆卑微贫贱,靖贵妃高高在上,所以以长兄的血入靖贵妃的方子不见功效反误其命。”白瑄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话要慕封亲自说。
“父皇,儿臣与白太医商量后,私自用儿臣的血为父皇制了药丸。儿臣可以当即服用,以证药丸安妥。父皇日理万机却还要遭受痼疾折磨,儿臣实在不忍心,儿臣无能,不能为父皇排忧解难,只有去民间访了方子回来,以解父皇病痛烦扰。”慕封诉说的过程中几欲声泪俱下。
三个皇子中的慕闻许久未有说话,他一直是这样,在大哥和三弟中间保持沉默,在父皇面前也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