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不知何时下起的大雪,直将这偌大的东京城都镀上一层银白。
无数寒家小民在这严寒酷冷的日子里冻的瑟瑟发抖,那每年挨到冬季,东京城内的柴薪炭火,价格都在拔直线的升高,受用不起的百姓大有人在;可是在临近内皇朝的王太尉府邸里,一盆盆上等的银霜炭不停地烧着,直让偌大的小花厅中都温如暖春。便是一旁的花几架上,都在绽放着娇艳的花朵。
这个时节本是百花凋零的日子,但那有钱人,在天日渐寒时候,就将花儿移到温棚暖房中好生养着,到了这寒冬腊月,依旧可叫富贵人嗅的百花芬香。
而王太尉是东京城内出了名的雅清人,那厅房中,休管是春夏秋冬,每日都少不了娇艳的花朵伴随。府上自有一座大大的花房,由那东京城内手艺顶尖的花匠在小心看管。他是哲宗皇帝妹夫,神宗皇帝的驸马。与当今的皇帝在潜邸时候,就交往甚密,不知道家财富有几何,从来不愁花销。这寒冬时日里,每日太尉府上烧掉的石炭钱,就不知道是几百贯亦或是上千贯。
不过这位驸马王晋卿虽被人都唤他做‘小王都太尉’,可人却不是真的太尉,他一介驸马是掌不了大权的。只是人与当今皇帝交往紧密,如此才是他在东京城内风光无限的根本。想当初,那高俅都做过他的亲随。
此刻的王驸马,手执玉盏,内中微微淡红的果酒清香扑鼻,面带迷情,鼻息微红,如是饮醉。若不是花厅正中央的木几上摆着一副寒光凛凛的甲胄,直叫人以为是他赏着雪景,嗅着花香,饮着美酒,人便醉了呢。
而事实却是这位半生也没杀过一人,没亲身往西北、河北走过一通的小王都太尉,在双目关注着眼前的甲胄而痴迷。
说起来也怪了去,这位从不曾提刀,更没想过亲上战阵的驸马爷,生平却极是喜爱刀甲。他曾经出三万贯向徐宁求购这幅赛唐猊,只是徐宁恐怕久后军前阵后要用,不曾舍得卖与他。
而现如今,这幅雁翎锁子甲却被那徐宁的表弟,亲手送到门前。叫王晋卿怎的不高兴?
汤隆此刻还在门外恭候,却是一介白身,连来面见驸马爷的资格都没。而他心中纵然有无尽焦急怒火,却也只能强自忍耐。此次他来,所求不为别的,只求个脱罪安稳。
他那表兄命蹇时乖,近日在宫内出了差错,被下了大牢。直叫汤隆和徐家娘子急坏,尤其那徐娘子还有身孕,当即就病倒在床上,只由着汤隆来奔走打点,却半点也无用处。一次次撞壁,一次次被妥妥,可把这头金钱豹揉捏成了可怜小猫。
直到昨日,他才从人手中拿到了表兄徐宁递出来的信件,却是使他取那赛唐猊来王太尉府上,不需多说旁的,直言要脱罪,求个余生安稳。
此刻汤隆还在门房处等候,兀强自镇定,实则神慌意乱。这王太尉府上,可是他最后的期望所在了。如果此处也无门路敞开,汤隆便只能先将嫂嫂送出城去,祈求哥哥别在狱中就遭毒手,即便是发配充军,路上也好有个劫杀的机会。
又是半响,已然有小半时辰了。就看到一位葛巾皂袍,细须如绺,慈眉善目的矮胖老者走进这门房喝茶之处,那门子看到老者是老早一个唱喏:“老都管安。”汤隆也忙起身见礼,他这些日子连连碰壁,可是知晓那大户人家都管的份量的。
“你便是那徐教师的表弟?”老都管看了一眼汤隆,皱眉说道。那徐宁长的一表人才,虽是武职,却自有五分读书人风雅气质,怎的这表弟生的这般粗鲁?端的不上台面。
老都管见过徐宁三五面,印象颇佳,也清楚此次徐宁之所以遭受这无妄之灾的因由,本来心存三分可怜,要还安慰那表弟几句,现在却什么心思都无了。淡淡说道:“且回去安生等候吧。”说罢,不待汤隆开口就转身而去了。而汤隆得此一句话,则心中大肆欢喜,那还顾得这老都管?错非人已经离去,否则又要失礼生出一两分事端。
老都管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衣,手提供盒,分明是太尉府上的一个跟随。却是把供盒朝汤隆一递交,放下句这是王太尉回赐的,也转身离去,快步跟上老都管。
汤隆不敢打开供盒,先拿出二两银子再次给那门房见礼,叫那门子露出笑脸来,才快步离开。
广阔的青石板,铺了路面,绿阴阴地,巷内排立两行槐树,直通到巷口。这里,尽是高官显贵住处,并无平常百姓人家,但见大小车辆,高低马匹,不断进出。车上马上,都是衣冠楚楚的人物,其间虽也有步行的人,都也规行矩步。如是那外地之人,怕都不敢造次进巷。
汤隆除了王太尉府邸,就看到随他一同来的徐家小厮正唯唯诺诺的躲在墙角,眼看到汤隆来,脸上露出喜色。如此巷子,真真叫他恐慌。
“多日奔波,总算拜得真神,表兄无事亦。”
“如此说来,俺家官人就逢凶化吉了?”
两人正说话时,顺了一条大街向前走.却见路上突多出许车马往来,道路更形拥挤。两旁茶房酒肆,青衣乌帽和软甲战裙的人,纷纷攘攘进出。有些店铺门口,堆了旗牌伞仗,有些店铺门口,木架子上悬了开道大锣,有些掌执事的儿童,穿了红衫戴了雉尾帽,却五个一群,七个一队,在人家屋槽下,掷骰扑钱耍子。沿街东一带,各种车辆,一乘接一乘停着,怕不有一二百乘,把半条街都占了。车辆的间断处,果是像王太尉府一般的一条巷子,在那绿阴阴的树下,蓝袍乌纱帽的人,都离开了随从,或是骑马,或是坐车,悄悄来往。巷子口上,左右两个朱漆木架,架子上各插两块金字直匾,一大书肃静两字,一大书迥避两字。再看街上行人,真个少有人向那巷里走去。在那巷子斜对面,一列有好几个茶坊酒肆,也正做的是歇脚的生意。
汤隆知道对面巷子住的那是何许人也,正是当今天下的第一权奸蔡京蔡元长的府邸。
“这却是生了什么喜事?”
那徐家小厮去了片刻回报:“却是蔡太师的大公子蔡侍读被官家任为宣和殿大学士,赐毯文方团金带,改为淮康军节度使。”
那蔡侍读自然不是蔡京大儿子的名字,汤隆晓得那人叫蔡攸,据说不学无术,只因早年对还在潜邸时候的官家恭敬,被当今官家赐给进士出身,拜为秘书郎、以直秘阁、集贤殿修撰,编修《国朝会要》,两年后又升至枢密直学士。之后提拔为龙图阁学士。详定《大城图志》,修《大典》,提举上清宝箓官、秘书省两街道录院、礼制局。
这定书修典的道史官僚有百余人,多为史馆、服文馆、集贤院的俊才博学之人,而只有蔡攸懵不知学,以大臣之子的身份领袖其间,很多人心中鄙薄,并不服气。这等小道新闻东京城里早传的沸沸扬扬,但现在看,却是有个鸟用?当今的这位赵官家能把一个踢球的鸟人提拔为殿帅府太尉,给这蔡攸一而再再而三的升官提拔,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汤隆半响无语。
只可怜自家表兄,这些年来尽职尽责,与同僚亲善和睦,却被人无辜陷害,落入囚牢,需费上家传宝物使得以脱身,这贼老天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