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好不容易更好了衣,周公以也没传辇,带着郅澌往外去。
“天快黑了,你这干嘛去?”
“带你消消食儿。”不急不缓地,二人穿过花园游廊,朝着东宫的方向去。“章储那人,别看是个武夫,心思极重,你多加个小心。”
“这是何意?你担心他会有害与你?”郅澌反咦道。
“那倒不是,他手握御林军,如是生有异心,还不得将皇族都给连窝端了?呵呵,澌儿,人不是只分善恶的,章储是个我能信赖的人,但不意味着你也能信赖他。”
“这是为何?”郅澌瘪瘪嘴,又道,“哥哥,我与人无争,只以为害你的都是我敌人,旁的,什么都不求。”
“好澌儿,你这么想不意味着旁人都这么想……罢了,这事三两句我同你也说不清楚,那章储若是真有什么……还有我,无妨的。”最后这几句公以含着笑声音很低,像是在对自己说。
周公以这会子带着郅澌去东宫,也就是为了把内卫营和御林军一道归置归置,趁着何诤还没下值,两下里交代清楚,至少保证明儿不出大乱子。
郅澌看着这方重新修葺完成的宫宇,不免有些怔愣。上回她来这里,是替皇帝陛下灌下皇后与十一皇子周公值软筋之毒……她尚且记得这里金碧辉煌,琉璃瓦,茜窗纱,碧玉嵌瓴牙,恨不能银砖白柱象牙塔,现下这里呢……
“谁让你们涂椒墙的?”公以青黑脸色,冷声道。
内廷司来的宫人这会哆嗦着不敢应话,内廷司传礼部的话进宫,明日不是该迎那贺府的太子妃入宫么……周公以打眼瞧着那小太监,面上没甚情绪,只问到:“本宫问你话听不见怎的?谁传的话!”
小太监愣一愣,低着头,不安道:“内廷司张公公……传明儿贺府……”
“何诤……”周公以低头抚着额发。
何诤上前来,双膝一弯就跪在了地上,今儿的爷真真是个炮仗……方才同内卫交代守卫的事,他连这大殿也没进来,怎能拦得住这椒墙的事。
“明日一早,把那张太监给本宫拖去宣德广场上打板子。”周公以音色平缓,不喜不怒,像是沁着水的青石板,有一丝一丝渗入肌理的寒意。
郅澌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何诤,她本就不怎么在意这椒墙,故而觉着何诤无辜透顶,现下清浅一笑,开口解了围,“怎得堂堂太子殿下,这会子这么慕好清贫了?莫不是预备将自己的小金库交给娘子了?”
周公以闻言唇角便是一声颇为不快的嘶声,何诤不知该哭该笑,旁人不晓得,只道太子爷周公以是个温润君子,气比谪仙,哪里知道主子发起脾气六亲不认的样子?被罚最多的除了那七位太岁,就是他这个近卫了,这当口还敢挑他们爷痛处捏的,真是不要命了。
“小丫头,你说话当心,可别没救下何侍卫不说,更连累自己受罚。”
郅澌知道,这下已经没什么了,他肯同自己说话而不是闷在心里,那足以说明这点小事还没进他心里,故而这会子大着胆子诞皮赖脸往上贴,“那澌儿倒要看看,哥哥要怎么罚我?”
周公以心里一股邪火,偏生胸口里痒得想要发笑,只好阴不阴阳不阳地道:“死丫头!”这便不顾许多,探手拦住了郅澌的腰。
郅澌面上火烧一般红,一口唾沫呛住,咳了起来,慌忙从周公以墨黑的眸子上转开目光,觑了一眼地上的何诤,泠泠道:“还不走?”这厢话刚毕,周公以的脸上倒是红了起来。何诤瞧着这郅澌大人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了,心里千头万绪理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一撩袍角,退也不告,飞也似地逃了。不过须臾之间,空荡荡的寝殿里哪还有人影,不知哪个甚有眼色的,出去还带上了门。郅澌瞧着没什么事了,便要抽身想逃,周公以哪里肯,冷笑着道:“本事真是大,还敢对着我玩儿美人计了?”
“唔……”郅澌蹙眉,见躲不掉也便不躲了,想着转来话题,问道:“椒墙是什么?”
周公以脸上一僵,手下力量自是松了不少,任由小丫头挣脱出去。郅澌正庆幸自己得手了,哪知道那厢声音快哭了似的道:“这事是我对不住你,明儿我就下令,绝不会让那贺优歌进这里一步!”
郅澌愣住了,望着周公以。公以瞧她不解,苦笑着道:“澌儿,倒真是羡慕你不知者无愠……椒聊之实,蕃衍盈生。彼其之子,硕大无朋。以椒泥涂壁,示夫妻之情其温而芳,子嗣绵延。”笑靥不改,带着丝丝哀凉,毫不轻薄,公以继而沉声道:“这屋子,我给你留着。”
郅澌看着他这般正经,忍俊不禁,蹙着眉笑声道:“哥哥,我不喜欢这气味……兰芝芳草不比这好出许多?可又话说回来,像彦王爷那么琢磨品味的还嫌塘里养着荷花锦鲤招虫子,那味道也不太好……熏香如是太重气味也不好……”周公以听着她丝毫不放在心上地絮絮说了许多,心下终也不那么烦躁,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清素的木头上未曾涂上什么颜色斑斓的漆料,同以往金玉满堂天差地别地不一样,现下的东宫素面朝天,连两件像样的家具也拿不出来,可此间女子却灿烂如珠如宝,不可方物。
隔日周公以这位太子爷并没有上朝,除了鲁亲王与周公祥,也没几位爷在,故而朝阳殿告了假。可朝阳广场前各部议政的朝阳阁却是气氛诡异,为何?因为堂上端端站着两位中年人,身量相当,相貌肖像,面膛上一样的寡淡神情。昨日太子爷加急手令直接递到兵部,故而三位军侯此刻也在这朝阳阁商议召叶少帅回京驻防之事。
“在下安监院行事花凌,奉院令大人之令向内阁呈报事项。”
“在下安监院行事花冽,奉院令大人之令向纠察处呈报事项。”
阁里除了议事,话题自然是逃不出今儿那贺府优歌的轿子进东宫的事,可瞅着这二位孪生兄弟的脸色,诸位大人倒觉出几分压迫感。想着当下太子爷同那位郅澌大人的暧昧,更觉得这不过是女儿家的玩笑,心下鄙夷不屑之余,更多了几分公器私用的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