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看庄稼的知青被带走了
刚挂锄的时候,乘降所后屯的队长找到沈振生说:“我寻思调五个知青看青,你也算一个吧。www.Pinwenba.com”沈振生问:“缺人吗?”队长说:“人不缺,具体户这些生荒子,怕不着调儿,指(期望)你能带带他们。”
沈振生说:“看青正是生荒子干的,我都老了,心觉着快成他们爷爷辈的了。”
队长说:“你说瞎话吧,你老啥,孩子爪子还没有,想当人家爷爷,人家也得乐意!”
沈振生下乡八年,第一次没腰里别把镰刀看青。他拆洗棉被以后,到屯子里的高坡上坐着。
下午,一辆拖拉机进了屯,大队民兵营长看见沈振生,非常凶地叫他。沈振生问:“什么事?”民兵营长说:“铐人!”沈振生说:“铐谁?”民兵营长说:“你们户张延生、董强两个都看青对吧?他们都看哪块地?”沈振生说:“西北地吧。”民兵营长说:“眼下俩人在哪儿?”沈振生说:“下地了。”民兵营长急了:“他们看的啥地!跑东边自留地里把好生的走道人给砍了,猫不准早伤了脚后跟的走道筋,具体户的人一蹬蹬小腿儿抽走了,谁养上瘸腿儿一辈子?给我找人去,先铐了再细掰扯!”
两个看青的知青参与了杀牛,又在杆子家玉米地里过夜,疲倦得很,在前哨上睡得正香。沈振生爬上去,扯掉他们身上的大衣。沈振生问:“你们砍人了?”两个知青糊糊涂涂睡着了,经过了两片玉米地也没全醒,一直到上了拖拉机才突然问:“上哪儿,这是拉我们上哪儿?”民兵营长说:“上公社坦白交代,争取宽大!”
两个知青握住拖拉机前方的铸铁栏杆,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喷香的大地,两个人心情格外地好。
沈振生拖住车厢板,他跟住车奔跑着问:“你们两个到底砍人没有?”
两个知青说:“谁砍人了,谁说我们砍人!”民兵营长爬上拖拉机对沈振生说:“明个儿,给他们送口粮。”到这个时候,两个知青才想到他们和杆子趴在自留地的事情。他们说:“咱鼻子底下不能白长了嘴,没有说不明白的。”
一个知青说:“没拿牙刷。”
另一个知青说:“手指头沾点儿水,出溜出溜就得了。”
像领袖阅兵一样,两个知青朝乘降所后屯的田野挥手,天空和大地都耸起来,接受一辆四轮拖拉机的检阅。两个年纪轻轻的人向四面八方的庄稼地忙着致意。
一个知青说:“咱这样像谁?”
另一个知青说:“像毛主席。”
陈晓克在公社群专的炕上趴着,因为被告了打生产队长,他在这铺凉炕上翻腾了一整天。去铐人的拖拉机进了公社大院。陈晓克高兴了,他说:“给我送伴儿了!”
60。传说中的红鲤鱼
北方乡村的夏天,凉快的风从很少有的空隙中间穿过。农民的女人们把整条胳膊插到锅里搅拌着苦菜和糠皮,猪拱着她们的脚。孩子围住母亲说:“有屎了。”正忙的女人对待猪还比对待孩子更耐心,她们说:“去地里找你爹!”孩子捂住裤子,在比他高许多的庄稼地里奔跑。他要把屎拉在自己家的自留地里。孩子蹲下,眼睛笔直盯住鼻子前面硕大的南瓜花。
在春天卖掉树上樱桃的女人又上树去摘山里红。她的蓝布衣裳被山里红树枝挂住,一些白的皮肤露出来,经过山里红树的农民都停一会儿。农民想:还是城里人皮子白呀!他们怕树上的女人发觉,很快就走了。一个人冲到树下叫:“王山家里的,你家小丫头掉进西泉子了!”
女人从树杈上开始奔跑,怀里不断滚落出鲜艳的小果子,从山里红树到泉眼的路上全滚着山里红果。孩子已经给打捞上来,躺在一片晶亮的猪草上,水流进草叶,孩子圆明镜一样的脸露出来。女人抓住孩子湿的前襟说:“二孩儿,你张开嘴哭哇!”孩子真的睁开眼睛又张开嘴。
孩子说:“泉子里有条小金鱼。”
围观的农民都起了身,他们的小腿以下都是湿的。他们说:“这孩子惊了魂儿,夜黑了要叫一叫。”
整个下午,女人不再上树了。山里红树半面是沙沙响的黄叶子,另半面坠满了山里红果,它像个怪物在院子中间偏立着。女人抱着孩子,把细黄的头发一绺一绺撩到左鬓角,又撩到右鬓角。女人想:天老爷你长了火眼金睛,不拿走我们知青的孩子。
夜里,女人要给孩子叫魂。看孩子睡了,她叫孩子的名字,孩子马上睁开眼睛叫妈。女人说睡吧,没事。女人又叫,孩子又醒。农民王山在炕头翘起上身说:“有你那么叫魂的吗,丫头睡实了再叫,叫丫儿,家来吧!”王山躺下,感觉自己说的也不对,他说:“你过西屋去问咱妈。”孩子的灵魂给招呼着,渐渐回到庄稼地中间这座泥屋子里,两脚落地,安稳了。夜越走越深,月亮光也不叫,庄稼梢也不叫,只有林子里的猫头鹰叫一声。
孩子掉进无底的泉眼,奇迹般活了过来,好人儿一样能跑能玩,这事儿被农民议论了几天,正是庄稼要晒米的闲时候,事情大约每经过五个人变换一种说法。五里地以外的人们说:“城里知青和赶车的王山生的孩子命大,掉到井里,一条红鲤鱼给托上来,上了井沿就能跑能跳,没事儿一样。”十五里以外的人们说:“扎根的知青和屯下人生出个孩子,掉井了,井里游出一条红鲤子说这孩子不是我们这地场儿的,我们不敢收。”许多锦绣的知青不相信春天卖樱桃的女人是城里人,他们说:“她那双手给我捧樱桃,干鸡爪子似的,她也没说过她是知青。”农民说:“那她还有啥可说的,挺不住,嫁了赶车的老爷儿们,她还算啥知青?啥也不算了。”
早上,挨着山里红树,两个女孩光溜溜地站在泥烧的盆里,女人拿出她箱子里的肥皂给她们洗澡,她们像大地里的东西一样挂着露水珠。王山拿着鞭子迈出屋说:“你干啥呢,大清早晨晾膀子,不凉吗?”女人说:“我想回家看我妈去。”农民王山不说什么,向着门外的坡下大步地走。
等女人从城里再回锦绣,马上就要开镰,她一个人在弯着头的高粱地里走。王山从岭上看见她,跑过来问孩子。女人说:“都搁我妈那儿了。”王山说:“也不跟我吱一声,长了胆了!”女人说:“那是我的孩子,我要让她念书!”王山穿过杨树林带,他知道女人从城里回来的前几天都带一股坚味,城里的臭气味。王山想:“让她滋两天,到后个儿,她就规规矩矩收回心,又是我屋里的了。”牵马的人们问:“你俩丫头呢?”王山蹦蹿到车上,拔起鞭杆。他说:“住她姥家,识文断字儿去了。”农民说:“瞅瞅人家!”
61。救星
陈晓克在公社后解手,看见公社王书记,陈晓克没地方躲,他再向前是粪坑,向后是一大丛短麻秆。陈晓克突然想到上次来锦绣。陈晓克想:检讨书呵检讨书,等放我回山,我一定买包耗子药,药死队长家的两窝鸡。
王书记说:“小陈,上公社干啥来了?”
陈晓克说:“冤大了!我们那个损队长陷害知识青年,他诬告我打人。”
王书记应了一声先走开,陈晓克感觉奇怪,平时,王书记遇上知青,一定拿出官架教训几句。陈晓克故意跟上王书记快走几步,王书记回过头说:“怎么样,陈儿,又该吃晌饭了吧?你爸爸身体好吗?”陈晓克突然恢复了思索的功能,回到群专的炕上,他马上给父亲写信,心里想好的话,写到纸上显得不亲切。钢笔水弄得他两手发蓝,借来的两张信纸都写废掉。这个时候知青小红来了。陈晓克想:凡是倒霉的时候准碰上她这丧门星。
陈晓克说:“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