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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森坐在饭桌前,心却全在《牡丹图》上,低头只顾扒饭。--其实也用不着他夹菜,沈梅英时时盯着他的碗,不停地把菜夹到他碗里。肉拣肥痩相间的,魚挑肚皮上的,鸡肉是腿上的,连白菜也全是菜心。当着长辈的面,沈梅英这般地亲昵举动,林木森有些不自在了。
经过“东环线工程”的风折,林木森悟察与人打交道的学问太深奥,先人一歩比差人半步更难。可能因为沈心田、王宏铭的重视,加上陆宝林的公然袒护,林木森成了众目关注人物。他发现“规划办”的另二个副主任言语恭维间充满了嫉妒、嘲弄、甚至含有怨愤、恼怒。其实话说穿道理很简单,“質美者以通為贵,才良者以显为為能。”里里外外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干脆“规划办”归林木森管好了!吃了几个软钉子,于是,林木森不得不以“敏于事而慎于言”来规范自己言行。
林木森知道沈宝根历来不喜欢自已,当初是梅英擅自把姆妈的的“绣样匣”给了他,沈宝根尊重娘子的遗愿,无奈同意。林木森一出事,他正好借机断了女儿的念想。
在许多传统农民观念中,文化人可敬不可交,敬是文化人明事理,断文识字,知礼节,重仁义。不可交是文化人矫情,说得头头是道,却不能身体力行。尤其现在,文化越大,头上的帽子越高。一有风吹草动,先舀文化人开刀!偏偏姑娘们厌了父辈兄弟的粗鲁糙蛮,对些白净斯文的“知青”中了魔。这全是戏文惹的祸!一场场“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中状元”的现代版言情戏在广阔天地激情上演。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殊不知“知青”只是龙溪河浅滩上鳑鮍鱼,状元可是太湖里的金丝鲤。何况,金丝鲤还得要跃过龙门才成龙!
林木森总感到沈宝根在盯着他,心里一燥,身上都泌出了毛毛汗。他匆匆吃了两碗,放下碗。林木森还没起身,沈梅英碗里只剩一二口饭也不吃完;碗一放,就去打洗脸水。
见沈梅英给林木森使用的毛巾,沈宝根皱了眉。等女儿跟着上了楼,他冲哥哥开了腔:
“哥,木森是你请来的;你不上去,怎么让梅英上去?”
沈荣根知道兄弟脑筋“古板”,还“小心眼”。林木森来修补绣样,宝根认为与自巳无关,让梅英服伺,心里感到不平衡;解释说:
“弟媳走得早,梅英的刺绣没有得到弟媳系统的传授;我让她上去,是为了让她学点描画知识。兄弟,我们是绣坊世家,这门技艺我们没能发扬光大,也不能在她们手上失传呀!”
这场面话沈宝根听不进,砍柴唱樵歌,下湖唱渔歌。沈宝根并不这样想;三百六十行,劳动最安稳。“穿金戴银,不如薄技在身。”有手艺吃得开,这手艺有“软”有“硬”,出力流汗的是硬手艺,舞文弄墨是软手艺。软手艺最清闲,也最挣钱,但每次运动也最倒楣!解放以来,几乎没有一个舞文弄墨的逃过整。同宗兄弟作到金陵大学老师,一个钱北街上的人作了大学生的先生,学问大不大?结果孤单单一人送回钱北“监督改造”。成天疯疯癫癫,造孽!招大牛为婿,沈宝根很满足,小伙子壮得能打死牛,还会杀猪宰羊;翁婿俩都是队里壮劳力,自己也是远近有些小名气的“猪郎中”,梅英又是“蚕花娘子”,个个都有薄技在手,全家人都有些“外快”,全年工分又多,搭着沈荣根作些生意,有吃有穿有钱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宝根说:“哥,我知道绣花挣钱。可孤男寡女呆在绣房里,传出去象什么?”
沈荣根说:“你这是什么话,臊你臊我还是臊梅英?木森和大牛是好朋友,梅英是木森的嫂嫂,你说,会有什么事?何况他们俩个一个知书达理,一个贤淑文静,会出什么事?”
沈宝根说:“哥,你不知道他俩从前‘相好’过吗?还知书达理。……林木森就是为王兴荣抢朋友娘子,搞什么‘七兄弟结拜’犯过错,当时薛长笀抓住这点,说他是学沈英杰组织什么反革命集团……”
沈荣根说:“结果整个龙溪就你信以为真。”
沈宝根说:“这……哥,事不临头都硬气。好,不说这。……林木森为李新华夺大丰徐武林的娘子,还到公社去闹总是真的吧?哥,林木森是有才气,却是个不安分的家伙!梅英也是鬼迷心窍,伺侯他比大牛还周到。怎么?你没见他俩用同一条毛巾。自古以来,钱北街上男友之中只有夫妇才同帕洗面。哥,这事传出去,讲得清吗?”
沈荣根说:“兄弟,你我都是过来人,少不风流枉为人。当年你沒风流过?新社会了,青年人有自己的思想,你能劈开来?”
nbsp;沈宝根说:“梅英是个女孩子,弄不好要吃亏的!再说,大牛那点不好?事先梅英可是点了头的,她要三心二意,搞七搭八,我打断她的腿!”
沈荣根说:“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相信?好好。女儿是你的,想打想骂我无权干涉。就此一次,再有什么事我请木森去我家去,怎样?”
沈宝根说:“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荣根说:“什么意思不意思。兄弟,他俩可是被你活生生拆散的!”
沈宝根涨红了脸,说:“我……我要出工了,你着点。”
沈荣根说:“什么?牛,还是猪、羊。好了,抽支烟,画绣样首先要安静……”
沈荣根话没说完,大牛风风火火跑回来;大声喊:“木森,木……阿爸,伯父,木森没来吗?”
沈宝根说:“在楼上……”
话音没落,大牛己“登登登”上了楼,跑进绣房,说:“木森,真不好意思,我一早就到兆丰去了;没去接你,怎么样了?”
林木森饭后上楼,拣了最破损的地方着手;边画边思量,有时为一笔琢磨一阵。大牛急匆匆地大呼小叫,他当出了什么事;一急炭芯断了,听到是为了没接他,又气又恼又好笑,冲着大牛摇摇头。说:
“大牛,都成亲了还这样毛燥!我还以为哪里失火了;这下好,炭芯都断了。”
大牛搔搔后脑勺,嘿嘿地笑。沈梅英眼前两人,一个斯文俊才,一个粗俗莾汉,心里不由一紧;见大牛端起木森的茶便喝,她的脸拉了下来。说:
“你这干什么?要喝水厨房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