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继续举着相机目光炬炬,四下睃寻着值得按下快门的物体。突然,她指着地面,惊喜地大叫起来:
“看哪!这是什么?”
洪箭依言向齐云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是以小孩子歪歪扭扭的手笔、用白色的粉笔画在潮润的红色砖地的白色格子,格子里写着从1到7的数字,最顶端还画着一个半圆形,像个抽象的古罗马式房顶。
洪箭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们小时候也玩过的‘跳房子’吗?”
齐云从地上捡起一粒小石子权充作是沙包,对着洪箭勾勾手指:
“要不要来比一比?你现在虽然是老了,但好歹是男生,不会不敢比吧?”
洪箭还就真受不得这种激将。好在四周无人,于是两个大人,开始认认真真地玩起‘跳房子’来,没一会儿功夫,洪箭就抢先占了三间“房”,齐云只占了一间“房”,齐云落后很多,但小孩子心性,是说什么也不会认输,非要和洪箭一决高下不可。她皱着眉头细致地分析着地面上的“局势”,分析从哪个角度跳过去更准更稳、又能屹立不倒——洪箭占了三间“房”,那是因为她一开始的轻敌和不用心,不怕,只要她沉着冷静,能再占一间,她就能扭转局面,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洪箭席地而坐,端起相机对着齐云对着齐云噼哩啪啦一通连拍:齐云凝神思索的样子、齐云憋红了小脸努力起跳的样子、齐云终于如愿以偿又占了一间“房”后大笑的样子……大大的单反相机里装满齐云张牙舞爪的笑容,野性不羁的翘起的唇角,明亮的幽深的眼睛,在风里飞起的发丝和衣角……洪箭的拍摄是纯纪实风格,并不凸显模特的美貌,只是忠实的记载了齐云的青春。这样的照片拿出来齐云母亲看时神色勉强,齐云自己倒是大爱,还把一帧小小的黑白照片冲洗出来,立在床头。
照片上的女孩并不是那种毫无瑕疵的木美人,而是满脸青春的稚气,还有无所畏惧的飞扬、叛逆和倔强。
“阿箭哥,我觉得你拍出的这个人,才是我自己。”
洪箭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言明的表情。
齐云回到家,母亲已经气倒在床上,主卧室的门半敞着。父亲探出头来,看是她回来,走过来低声问:
“小美女,是否乐意赏脸陪我这糟老头子一起去喝杯茶呀?”
齐云大乐,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钻进自己卧室去找裙子。过了好半天才出来,挽起父亲的臂弯出门。
父亲关上门,不由苦笑道:
“要是让你妈看到了,肯定又要说,跟箭儿出门也没见你打扮打扮,跟着你老爸出去,打扮得像朵花似的有什么用?”
齐云整理一条MIUMIU连衣裙的大裙摆,不屑地说:“大叔风度翩翩,不打扮打扮怎么配得上?洪箭那个个番帮跑出来的野人,他懂得什么?”
在茶楼里坐定,齐云殷勤地点了父亲的最爱——正山小种金骏眉,等茶上来了又笑嘻嘻地叫茶艺小姐去休息,由她亲自狗腿地为父亲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先是白鹤沐浴、再音入宫,然后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套功夫茶的程序做得十足,再把白瓷杯拿到眼前细细鉴尝汤色,确定无误了,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举到父亲眼前,请他品啜甘霖。
父亲朗朗一笑:“看来,你还知道自己这次是闹得过了!”
齐云一脸的谄媚:“大叔您从小就教导我说:宝剑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嘛!以前我小,都被你和我妈的羽翼下被保护得好好的,什么人生的风雨啊彩虹啊一律都没有见过。所以这次我想正好是个机会,我走出去,就想经历一番真正的历练,不想仅仅是走个过场、虚耗青春。”
见齐云说得认真,父亲点了点头:
“要说你也不小了,但以前一直读书。虽然说现在社会上有什么象牙塔里就有什么,但总归是隔了一层的。这次你自作主张,虽然鲁莽了点,但毕竟也算有识……其实就我私心里觉得,放你去见识一下、磨砺一番,也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当然,你妈那边的工作还得慢慢做。”
齐云咯咯娇笑,抱着父亲在颊上响亮一吻:
“大叔,就知道你才不是那么迂腐的老夫子!”
父亲温和地拍了拍齐云,又殷殷嘱咐:
“难得你下得了这个决心……等回来之后,你会对这个社会有更立体的看法。不过,必须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用我们那个年代的话来说,就是身上不许有骄娇二气。你一定要沉下心,到了地方,别总觉得自己是大城市来的支教老师,就该像普度众生的菩萨。既然来了,就必须端正心态,明白自己到农村也是去学习的!其实要说起人生的经历和阅历,那里的老百姓,随便哪一个也够当你老师的。”
“遵命,大叔。”
齐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父亲鲜少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表情,多少放下点心来,刮了一下她的脸颊。又闲闲问:“你对洪箭,是什么感觉?”
齐云一愣,没想到父亲直截了当地问她此事,一方面纳罕一向超脱的父亲竟然也有母亲般的八卦欲,另一方面又觉得父亲并不同于母亲一开口就将控制的意图表露无遗,而是朋友般的征询,就像是一个普通同学问起你对暧昧对象到底有没有意思一样。父亲的这种口吻,让齐云有种自己长大了、被承认了的喜悦,她的态度反而正经起来,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方才低声答:
“大叔,我对阿箭哥没什么感觉的。”
父亲一怔:“那……你们?”
齐云低头笑着咬嘴唇:
“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但大叔你放心啦,我一定行的端坐得正,必须的!”
父亲微微露出释然的表情。想了想,又有点惆怅:
“我和你洪伯伯近来几年衙门口不在一起、住得也远了,算是君子之交淡若水,不过箭儿……倒真是好样的。”
齐云赶紧保证道:“他好他坏,跟我没关系呀!我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想考虑恋爱的事,也不想早早定下来。”
她洋洋得意地轻拍自己胸口:“我是谁呀?齐某人的女儿,岂能是池中之物哉?当然先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去深入第一线和工农群众们打成一片、虚心学习,回来再建立一番事业功勋,然后顺便拐一个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女婿回来,怎么也不能太让大叔您比了下去啊!”
许是齐云这一番迷魂汤将父亲灌得有些晕菜,总之父亲沉吟了下,便没再说反对的话。只密密嘱咐了些到贫困农村生活的注意事项,还交待:如果实在受不了就回来。
齐云让父亲安心:“时间并不长的。秘书长姐姐说我是个女孩子,去的地方又艰苦,所以特意定了首次只有半年的时间,半年后她会安排人轮岗。不过我想去试试,如果能适应得了呢,至少坚持上一年或两年。齐某人的女儿,是不会当逃兵的!”
话说至此,父亲总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