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她慢下脚步,向拂耽延轻声歉道:“流言蜚语不堪得很,风灵自是不在乎,却也不能教都尉白受累。前头便是大市,我自去罢,左右有折冲府应许,揭去那薄薄的几片封条也不费甚气力。”
“不碍,我陪你去揭封。他们并未浑说,日后你便该愈发得了神气。”拂耽延脚下多跨了半步,索性与她并肩同行,歪了歪唇角,竟是极难得地摆了个笑面,只这个“笑”不甚像样。
风灵嘻嘻一笑,坦然前行,拘泥扭捏本就不是她的性子。
转过两条街,大市就在跟前。隔了老远,便听得爆竿“噼啪”巨响,一波高过一波,市口因爆竿柏叶的爆燃,蕴了一大团浓烟。
“大娘!”
“风灵!”
“顾娘子!”
一堆人自浓烟中一涌而出,口内喊什么的皆有。风灵定睛望去,虬髯高壮的康达智,细瘦精明的佛奴,咧嘴憨笑的韩孟,冲在当前,转眼便到了她跟前,团团地将她围了起来。
烟幕后头尚有些闹哄哄的人声,风灵一面走一面细辨,阿幺、金伯、自家的部曲们、相熟的老商客们、仿佛还有些不认得的声音。拂耽延在她耳边低语:“府兵们在军中不便来贺你,军眷们得知你重开店肆,倒来了不少,权当是替你撑住场面。”
爆竿柏叶还在热烈地燃着,她在众人的簇拥下抬腿跨进浓得散不开烟幕中,突然就有了一步跨入人间烟火中的感慨,大把的金饼铜钱正等着她去赚。转脸再看去拂耽延英朗轩昂的侧面,不禁心满意足又无比俗气地叹息:财帛当前,良缘在侧,夫复何求。
风灵的一颗心在腔子内晃荡,纵着满脸的笑,踏上顾坊前的石阶,乌木大门上泛黄的封条就在眼前,只等着拂耽延当众伸手将它们揭了去,她便能狠狠地吐一吐数月来的浊气。
“下官竟不知,折冲府何时同市井商户绞缠在一处,亲如一家了。”冷冰冰的一嗓子蓦地冲到了跟前,含嘲带讽的问礼也跟着到了:“都尉好兴致,这还未到年节,便已与民同乐了?”
顾坊门前的众人皆回脸望去,但见市丞、县衙小吏数人拥着张伯庸大踏步而来。张伯庸草草地向拂耽延作了拱手礼,神色中满是不屑与讥讽,另还带一层滋事寻衅的意味。
风灵暗暗道:在沙州人人皆知,张氏附庸索氏日久,这话真真是不假。张伯庸平素还忌惮着拂耽延的品阶,不敢太过造次,今日索氏遭了大难,倒立现出他的对索氏的诚心来。瞧这来势,必定是来替索慎进出口恶气的,竟是不顾体统地亲自带了人来。
拂耽延也不着恼,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折冲府拿错了人,白教顾娘子受了几日冤屈,如今真相大白于世,还她一个清名,也是该的。”说着他的目光越过张伯庸,直逼向市丞,“这店肆遭索庭构陷,封了数月,而今也该有个说法了罢?”
市丞原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哪里经得住拂耽延这一眼,忙向后退缩了小半步,深深地揖了下去:“但凭延都尉与张县令作主,小人只在一旁领命。”
没骨头的东西!风灵低低哼了一声,别过眼去。
张伯庸也不理会市丞,径直向拂耽延道:“恐怕顾娘子还须得随下官回一趟县衙。通敌的罪名虽有人领了,却也不能就此洗清了顾娘子。下官得禀,有阿史那氏逆贼写予顾娘子的书信一札,大略议及男女婚聘之事,那书信,可在折冲府内?”
四下顿时一片哗然,张伯庸心下只觉痛快,趁势又道:“为还顾娘子清白,不免要回县衙分说清楚了才好。若有那书信,也请都尉公之于众,以正视听。”
风灵心头发紧,暗自大骂了张伯庸数声“蠢货!”须知那书信中议婚之人并非她,却正是张伯庸的嫡女,若果真闹将开来,打了谁人的脸面,又毁了何人的清誉。
风灵一团急怒涌上头,瞪圆了眼怒道:“好得很,好得很!”
人群中有军眷,壮起胆子囔了一句,“顾娘子心善仗义,哪里会有那样的事!”
佛奴忙煽动起众人,一言一句地替风灵开脱。
却也有人难免心底冷笑:竟不知这顾坊的小娘子究竟什么来路,这般会来事,搅得县令与都尉皆抛了体面当街对峙,全是因她而起。
更有那擅长专营投机的商户,暗暗盘算:索家大公子死在了折冲府,虽是自尽,里头是实情谁又亲眼见了,张伯庸如此急迫地楚河汉界地与折冲府割席,大约索氏与这半胡都尉是要撕破脸皮了。这却是两难的境地了,日后究竟要站哪一队才安妥?
正这当口,有府兵急冲冲地赶来,与拂耽延附耳说了几句。
拂耽延挑眉点了点头,退开两步,正色道:“张县令职责所在,请自便。此事确该辩白个清明,也好正本清源。”
当下张县令再无他话,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