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只听见索慎进向柳爽吩咐道:“如今阿庭不在了,这样的事少不得要你辛苦一趟,去告知贺鲁外城廓的情形……好教那杂胡狠狠跌一回跟头……”
声音渐低下去,索良音再听不见什么话,亦不敢多留,猫着腰,快步离了墙根。
依照往常,她出了门便该去寻风灵,而今却尴尬得紧。一来,外人眼里她与风灵此时是势同水火的仇家,一处顽笑,诡怪异常。二来,风灵倾心拂耽延,她早已知晓,但不知何时起,于拂耽延,她心里存了一些细小的却难以抑制的念头,如同春雨过后的野草,顽固地生长起来。
她想不出面对风灵后要说的头一句话,可心里又搁了那些听壁脚听来的话,想着要该要教拂耽延得知。
索良音满怀心事,走得磨磨蹭蹭,浑然不觉前头迎面走来的两人。
“音娘。”当先一人到了她跟前,停下脚步轻唤了她一声。索良音慌乱中骇了一跳,抬头见是未生,算是相熟的,她撩起帷幔上的遮纱,有些没好气地嘟了嘟嘴,嗔怪地剜了他一眼。这一眼教未生顿时失了神,微红了脸摸着后脑勺低下头去。
未生身后还有一人,身量较他高出了不少,索良音打起遮纱的瞬间便望见了他,半新的常服,再寻常不过的石青圆领绫袍,在他身上也显得比任何旁的绫袍更出彩。
索良音忙放下遮纱,掩盖起自己面上无意流露出的倾慕,如舞蹈般地软软欠身,向他施礼:“延都尉。”
拂耽延不轻不重的“恩”了一声,算作应过。
“你怎一人在外走动?”未生回了魂,左右望过皱起了眉:“平日里便罢了,今日望日,人多口杂,你一人如何……”
若是放在平素,未生说这样的话,她听着心底熨帖,毕竟,自小除了阿母,无人会说这般细致的关切之语。可是今日这情状之下,面对着拂耽延,她竟是起了烦躁。
方才法常寺厢房内,管事说风灵带着府兵横穿了莫贺延碛,购回了棉籽,替拂耽延解难的话,尚在耳畔,余音未消。风灵与他共修佛窟、风灵助他扫除通敌之人、风灵替他诱敌夺回军资……桩桩件件都是她不敢想的,风灵全为他做了。
索良音心下懊丧颓然,暗忖,换做是她,必定也会择选风灵那样的女子,即便不为她的助力,仅仅是她那样的特立独行的性子,大胆不羁的行事,便已耀出足够的光芒,掩盖了周遭的一切。
“音娘必定是去寻顾娘子的,都尉若不介意,可否请音娘与咱们同行,好歹周全些。”未生还在絮絮地说着,索良音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不愿与拂耽延一同去见风灵,可她极想与他同行一段,哪怕只一小段路,哪怕有未生在侧,哪怕是去见风灵。
拂耽延点了下头,并未因她是索家的人便生了芥蒂,索良音松了口气,强掩着发颤的嗓音:“多谢都尉。”
默然走了一段,未生不住地同她细声说道些什么,她浑然未进耳。她分明没有那样明锐的耳力感知,却依然恍惚地觉得拂耽延浑重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地透过帷帽上的遮纱,传进她耳中,带动着她的心跳一同“突突”地难安。
善棚将近,人流越发多了起来。适才在寺中父亲与表兄商议的话在她口中打了好几个转,她虽不知他们将有什么样的打算,可他们提及了外城廓和拂耽延,必定是有个与外城廓相关的深坑,专等着他往里跳。
她心口突突乱跳,急切地想要提醒拂耽延留神:“延都尉。”
“何事?”拂耽延侧过头,那圆润敦和的嗓音,深邃有致的侧脸,无端地使得她心跳漏了一跳。
他的眼神端严中带着漠然,许是疆场上杀敌太多,不免还有些戾气。索良音忽就忆起了柳爽的眼,不由慌了慌神,到口的话不知所踪。
“不知都尉那一窟造得如何了?”拂耽延的目光还凝聚在她身上,她慌忙中随意拣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未生笑眯眯地插进话来:“差不得快得了。画壁上还差些颜色,再修饰一回,便功德圆满了。正是要去请顾娘子帮手找个贩卖上等青金石的,那东西虽贵些,但研磨了涂在壁画上头,保准百年千年不落色。”
索良音不知为何今日未生的话这样多,拂耽延似乎无意搭话,只跟着未生的话略颔首以示肯定,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隔着遮纱,深深瞥了未生一眼,轻声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垂头默默走路。
那桩紧要的事还在她心口打转,压不下去,开不了口。她从心底里偏帮着拂耽延,又顾虑着拂耽延不信她,更顾虑着父亲表兄得知她泄露口风后的后果,在索氏深宅内,她当如何?她阿母又当如何?
患得患失之间,善棚已在跟前。风灵欢悦的一声“都尉”,直撞入她脑中,猛然将她震醒,自嘲地暗笑:怨不得都尉心悦于她,为着他,她肯舍命,我却连一句消息都不敢通传,终是输了她一大截子。
风灵转眼瞧见索良音,见她仍肯来,并不因索庭的亡故疏远了自己,心底又是宽慰又是激动,暂将拂耽延撂在了一旁,忙不地地上前拉起她的手,“音娘许久不见,可还好?”
佛奴冷眼旁观了一回,终是觉得风灵厚此薄彼太不像个样子,便打起笑脸,向被风灵晾在一旁的拂耽延与未生笑道:“都尉可是来瞧佛窟的?未生的手艺可还满意?”
未生不懂虚推,“嘿嘿”憨笑几声,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缕得意偷眼去瞥索良音。
拂耽延也是个太过实在的,一丝不苟地道:“兵眷觉着好便是好的。”
伶俐如佛奴,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好在,风灵并未将这二人全忘了,与索良音姊姊妹妹地互问安之后,便取了几枚素饼,一面分予众人,一面“叽叽喳喳”地说得兴起。
从头至尾,拂耽延并未与风灵交过一语,索良音瞧在眼里,心里愈发绞痛:这二人哪里还需言语相交,拂耽延凛冽淡漠的眼神,一落到风灵的身上,便如同夏季雪山上涓涓蜿蜒而下的清流,柔和润泽;他坚硬的唇角,分明带着一丝和煦,再配上风灵一贯的热烈,整个善棚便成了初夏天山脚下的草场,明艳美好。
索良音在心里头冷冷笑了几声,又哀哀叹了一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