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了几次之后狐狸终于将那几个头盖骨拨在了自己的怀里,有两个头骨掉在了地上,哐当一下磕出了几个坑,松松的下颚掉出来,像是白的月牙。
狐狸气恼极了,它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松松垮垮的红衣服逐渐被充盈起来。绒毛退去,耳朵缩回了黑黑的头发里头。他又重新变成了易久之前见过的那个男孩。胖胖的手刚好可以拢住那几个头盖骨,这回一个都不会掉下来了。
只是,为什么狐狸不早一些变回来呢?易久很想这么问,他总觉得,大概……是因为狐狸不记得了吧。
“你别生气了吧?”
姥爷有些忐忑地给狐狸赔了小心。
狐狸没理他。
姥爷只好又给它作揖。
“真别生气啦,下一顿我给你烧鸡翅膀吃?”
易久听到姥爷这么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姥爷。
山村不比城市,鸡翅膀可以在超市冷柜里买到。乡下想要吃鸡,就必须自己杀,而一只鸡顶多也就两翅膀,烧一顿几次要好几个鸡翅膀,那又是多少只鸡呢……
易久有些算不清,可是狐狸却明显消了气。
他很庄严地点了点头,说:“要是你没烧,我就把你的脑壳抢过来当酒碗!”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下次来别吓到我家的崽子。不然我也去吓你家的那个……啧。”
想起之前姥爷说的那句让易久烧东西给他吃的话,狐狸又不痛快了。
姥爷又哄了他好几句,不如说下次不带馒头来腻歪他,比如说下次不带外人来见他……狐狸这才心满意足似的,捧起自己带来的头盖骨,又将另外几个抱在怀里,一摇一摆地转过了身,衣服的后摆下面露出了一点点带着白毛的尾巴尖。
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他离开的时候也格外的迅速。微凉的风从婆娑的树影中吹来,狐狸的红衣服在夜色里摆动了一下,随即便像是凋谢的红茶花一样散乱在了树影的暗色之中。
易久和姥爷一起站在原地凝视着狐狸离开的方向,树叶在风中发出了簌簌的声音,投下的影子却仿佛没有怎么动,依然是那样浓重的黑。在树影之外,易久与姥爷站着的地方,月光就显得格外的白。易久抬起头去看姥爷,发现他的脸在那样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姥爷怔怔地看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把空了的陶罐拿了起来随随便便地兜在布里头。他现在看上去又像是一个平凡的老人了,之前那种奇妙的神秘感觉像是雾气一样消散。还是一个孩子的易久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安心,于是他打了一个喷嚏,用手扯了扯姥爷的袖子问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孩子的声音里头带着一丝困意,姥爷这才像是大梦初醒一样扭过头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像是来时一样牵起了他的手。
“嗯,回家。”
后来的事情,易久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姥爷从山上回到那个偏僻的村子的。事实上,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明晃晃地把他盖的厚被子给晒热了。
姥姥手里揣着两个鸡蛋,从门后面探出头来,问易久甜酒里要不要放蛋。
易久眨了眨眼睛,有些搞不清那个晚上究竟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还是自己的一个梦。
不过姥爷在那天之后,表现得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哪怕是姥姥后来又烧穿了一个锅,并且把甜酒冲蛋弄得跟酱油汤一样,姥爷也只是皱着眉头一点一点围着碗沿嗦。
毕竟,易家的男人是不下厨的。
对于姥爷的记忆就此中断。
易久在不久之后被妈妈接回城里上学,然后不久之后,妈妈又哭着带着他回了老家。
因为姥爷不久之后就患了病过世了。
在漫天遍野的锣鼓哭丧中,易久手里拽着一朵白纸做的花,莫名又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个梦——姥爷还说了,来年给狐狸烧鸡翅膀吃呢。
说也奇怪,姥爷出殡的那天,家里的鸡被山上窜下来的不知名野兽给通通咬死。偏偏咬死以后又没有吃,不像是觅食,而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泄愤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