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何欢垂眸坐在自己面前,谢三烦躁地站起身。他深深觉得,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他忽上忽下的心情,全都因为他冒然说什么纳妾不纳妾造成的。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总不能对她说,你只当没听过吧?
谢三不喜欢当下的沉默,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林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对吕大人说,那块玉佩像是京城十多年前的手工。”
何欢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林谷青最多就是被衙门暂时扣留。只要不牵扯林家大房,二房怎么样,她压根不在乎,她甚至觉得,让林谷青一家借着这个机会长长教训也好。只不过谢三刻意误导吕县令,真正的目标依旧是沈经纶。她不希望他们继续误会彼此。
何欢抬头凝视谢三的侧脸。沈经纶不满她对谢三的信任,但她——何欢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对谢三的观感。
谢三感受到她的目光,忽又想起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专注模样,他大声说:“总之,林谷青没事,你赶快回家去吧!”他想用声音驱散脑海中的画面,却又觉得她的视线正灼烧他的脸颊。
何欢稍一迟疑,低声说:“三爷,您不要嫌我多事。沈大爷以前的确认识唐安,但他不知道冯骥阳曾在先太子府上当差。”
谢三气闷,转身盯着何欢。
何欢不由自主垂下眼睑,压着声音说:“沈大爷回到蓟州的十年,为人处世低调谨慎。不要说冯骥阳曾在先太子府上当差。就是现任县令吕大人。前任县令胡大人,他都不敢与他们有太多的往来。平日里,他更是深居简出……”
“深居简出?”谢三嗤笑,“翠竹轩,青松观,郊外的庄子,蓟州城附近村落的百姓,哪个不知道沈大爷?这样也算深居简出?”
“三爷。您能不能心平气和听我说话?”何欢抿嘴看着谢三。她相信谢三的为人,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沈经纶有这么深的成见?
谢三看到她的表情,更是胸闷。他走回桌前,把椅子挪至何欢身前,与她面对面坐下,点头道:“好,你说。”他一副“我这就洗耳恭听,谅你也说不出一朵花”的表情。
何欢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注意到。他脸颊伤口的结痂已经脱落,只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她脱口而出:“不会留下疤痕吧?”
谢三伸手掩住伤口。身为男人大丈夫,他从不在意外貌,可是被何欢这么一问,他忽然庆幸这回没有破相。
何欢暗恼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话,又见他就坐在自己面前,她的脸上一阵潮热。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可他们正正经经说话,她若是突然躲开,反倒显得是她心虚。
想到这,何欢赶忙正襟危坐,喃喃低语:“我只是随口问问。”话音未落,她又一本正经说:“沈家世居蓟州,沈老爷死后,族里的长老们希望沈大爷能够回蓟州继承族长之位。据沈老夫人说,十多年前,沈大爷打算选适当的时机向先太子请辞。可惜,谁也没料到忽然生出那样的事。”
谢三放下脸颊的右手,诧异地看着何欢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事自然是林曦言在沈家的时候,费心打听到的。这话她不能对谢三说,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有些是我听旁人说的,另一些自然是姨母和表姐说的。”
谢三不置可否。不少世家大族历有族规,长房嫡长子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在这些世族眼中,家族远比皇朝重要,毕竟他们都曾冷眼旁观朝代的更替,看透了政治的真谛。因此,他不能说何欢所言都是道听途出。
何欢见谢三不语,接着陈述:“三年前的事,我不敢说,但就最近这三年,沈大爷除了管理族里的庶务,很少理会旁的事情。他的确经常去翠竹轩和青松观,但那只是闲暇的消遣,他喜欢这两处的清净。”
“你很了解他?”谢三双手抱胸,坐直身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何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声说道:“沈老爷在世时定下规矩,海上的贸易虽然利厚,但风险亦大,所以沈家历来不参与出洋的生意。这十多年来,相比其他人家,沈家因海盗蒙受的直接损失是最小的。可即便如此,沈大爷也从心底憎恶海盗的残暴。记得去年……是我无意中听到表姐提及,秋收的时候,海盗洗劫了宣城外的村庄。事后,沈大爷偷偷去看过百姓们的伤情,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日……”
“你想表达什么?”谢三的背紧贴椅背,目光愈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