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得知聂千锋夺冠的消息,”聂争再次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我知道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他的人品与聂秋林先生不可同日而语,我知道他也是聂秋林先生重视利益与一己之私的受害者,但我还是决定要来到这里打败他。因为我的好朋友聂照虽然总把他要好好学武,将来回到聂家帮助家族的话挂在嘴边,但我知道他其实内心里真正想说想做的,是站在全世界武者的面前问出我刚才问聂秋林先生的那句话,以及证明:将实力与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看轻武德与武魂的聂家人,根本不配站在这个地方,成为武者表率。”
他语气平静,一字一顿间,却分明又全是铿锵之意。
不配。
很简单的两个字,简单到全世界下至两岁小孩,上至八十岁老者,但凡能说话,但凡会汉语,都能轻轻松松说出这两个字。
聂争也可以早在当年聂照离开的时候就冲去聂家门口,对着聂家大门吐口水,大声骂出这两个字。
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
聂家、聂秋林一心追求的是什么?是成功,是登顶,是在他们所在领域之中名声与利益最大化。于是聂争揣着心咬着牙,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到今天,凭本事走到这个最高的舞台最高的位置上,凭本事将聂家人踹下了台,凭本事将聂秋林的野心与欲望踩在了脚底下,凭本事对他说出了不配这两个字,除了比他更强的实力外,不接受任何反驳。
何等振聋发聩。
聂千锋忽然笑了起来。
聂争平平静静看着他。
“是个男人啊聂争。”好半天终于笑够了,聂千锋这才开口道,“全世界哪还有比你这更刚的复仇方式?人说到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我就欣赏你这一点。”
聂争还是淡淡然看着他:“那你呢?”
你什么?你这些年又是怎样一种心路历程?你对于聂秋林、对于生你养你看重你的聂家又是怎么想的?
或许聂争自己都并不清楚自己具体想要问的是什么。
于是聂千锋答道:“我对他还算了解,可以代替他回答你几个问题。”
“他当年做错了吗?他当然错了。他错在不该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来承担他的伤心与痛苦,错在因私欲而过于轻率的对待自己的孩子,后来也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碍于颜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直到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他这些年有思念有愧疚吗?当然有了,毕竟他好歹还是个人,又不是魔鬼。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充其量也就内心里偷偷思念和愧疚一下了,毕竟他这个人内心实在太敏感脆弱了,偏又要在世人面前装出一副强大自持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这么懦弱,实力也不够强,像你说的,配不上他那比天高的虚荣心,更配不上成为一个武术家族的领头人,更遑论是世界冠军的父亲和老师,那毕竟是要对全世界的武者们都多多少少产生一点影响的。”
“我也不配站在这里。”
“如果我配的话,也许这些话就不用你等到今天才站在这里说出口,而是在很多年前,就应该由我来说出来了。”
“我也只是个逃避现实的孬种而已。”
“那你呢聂争?”说话间慢慢从地上站起身,聂千锋重新平视聂争,“你觉得,你够格站在这个地方吗?”
与他对视良久,聂争慢慢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够格。”
噗地一声笑出来,聂千锋顶着一张猪头脸,有些俏皮耸了耸肩:“那除开‘靠实力说话’,我还要再恭喜你喜题‘靠人品说话’这个成就了。”
聂争有些疑惑:“你相信我的自说自话?不质疑我?”
“我质疑你做什么?”聂千锋再次耸肩,“咱们练武之人,难道不是自我拷问就已足够了?这难道不是你想表达的?”
这是吗?
聂争扪心自问。而后发现,这是的。
他们习武之人,从决定学武的第一天开始就得先学会自我拷问,不然等到有朝一日别人来质问你的那一天,你已经做过多少违背武德之事呢?
“你师父在你小时候问你的那三个问题,”聂千锋忽然又问道,“你是怎么回答的?”
沉默片刻,聂争道:“因为喜欢而习武,要在自己打出每一拳之前知道自己为何而打,要明白学武的目的绝不是打人,在这条路上,顺心而行,不计较得失。”
这次轮到聂千锋沉默许久,而后轻轻一笑:“在我当年开始学武的时候,没有人问我这些,从今天开始,我想我可以自己问一问自己了。”目光瞟向他仍捏在手里的发束,聂千锋脸上笑容忽地一敛,“你说这是你……因为他而留的头发?”
抿着嘴,聂争点了点头。
聂千锋呆呆看着他,以及那束头发。
哪怕是聂秋林那么看重利益的人,在被聂争当着全世界武者的面啪啪打脸的时候,也没有真的将聂争聂照的身份曝光出来。因为连他都知道,这真相对于聂争而言,将是整个世界的溃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