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陌弦垂眼,仔细看了看被按住的手,第一反应的确有些抵触,然而那细腻掌心里传来的淡淡温暖,那肌肤相触的陌生而奇异的感受,突然让他觉得不知哪里动了动。
这让他瞬间想起那天在丛林中,他连夜搜寻拼命相追,将她从那死亡之地拥入怀里的踏实。
这感觉本应是陌生的,是从未曾有过的,可这种感觉却让他觉得欢喜。
像千年凝固的堡垒被电光掠开一道缝隙,外面的人看见了里面蕴藏的光华十色的宝藏,里面的人看见了外面碧海蓝天无限广阔的风景。
哪怕这风景只出现在一线狭窄之间,也令人沉溺而神往。
宇文陌弦只觉得这种感觉无法言说却又神秘非常,让万事不关心的他突然起了探索的想法,再三权衡之下他选择手指抠紧了地下的草皮一动也不动,好控制住自己直觉想要上前的冲动,让那奇异感觉在自己手背上多停留一会,直到他能记下为止。
宁馥并不知道宇文陌弦此刻莫大的牺牲和挣扎,更不知道宇文陌弦手底下的草皮子被摧残得面目全非,她的手在宇文陌弦的手背上略略停留,便想起了他不喜人靠近的脾气,赶紧收了回来。
宇文陌弦缩回手,摸摸自己的手背。
这个动作看得宁馥尴尬了几分,还以为他在嫌弃她脏,赶紧转移话题,伸手从树上摘下一片细长的叶子,卷了卷,道:“我们来个暗号。”
“树叶这种东西哪里都有,”她仔细让宇文陌弦看清楚她的手势和方法,“以后我们如果走散了,只要随手摘下一枚叶子,像这样……”
她将叶片放在唇间,轻轻吹起。
如莺般轻轻鸣唱,如夜风一般悠悠拂面,如星辰一般洋洋轻洒,婉转流华。
“就能找得到。”宇文陌弦道。
宁馥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他会听着这个声音来找到她,笑着摇摇头,“你不用找着我,你只要像我这样,我认得这个声音,我来找你。”
她想起那一天丛林之事,她与韩尘一路并未留下任何记号,她也想着韩尘身边养的高手如云繁多,定然会把他们找到,却忽略了宇文陌弦有他的执着,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宇文陌弦竟然执着到那般地步。
说是暗号其实并非全对,那天丛林之事让她也心有余悸,万一韩尘的人先找到了他们一起出了丛林,宇文陌弦一个人岂不是不知要在那丛林之中兜转多久?
她怕的是万一有一天宇文陌弦在某处走失,到时她到哪里去找他?
他虽强大,却也脆弱,一想到让他这样的人独身在这个世上游荡,她眼前便浮现走失找不到家的儿童,孤身行走,前方道路毫无光芒。
“说好了。”她笑盈盈将树叶放在唇边轻轻再次吹起:“你吹着叶笛,或者我吹着叶笛,我一定会沿途去找你。”
宇文陌弦专注的看着她,摘下一片树叶,照样做了,在唇边断断续续吹起。
月光自苍穹这头走到那头,断断续续的曲调吹碎一天的星光,在渐渐连贯流畅的小调中,宁馥含着微笑沉入睡眠。
不知道多久之后,朦胧中听见他说:
“只要这世上有叶子,你和我,就不会走散。”
……
宁馥一行仪仗出了城门的时候,秦言沉着脸踏进韩尘的书房。
“韩尘,你真的就这么让她走了?”他绕到韩尘的书案前,说道。
韩尘看了眼他,说道:“你问这话的意思是,我应该把她捆在京城?”
秦言无语。
韩尘的人一直悄无声息的跟着宁馥出了京城,宁馥一直都知道身后有尾巴,已经离开京郊之时仍然跟着,周凡将这消息递来的时候,宁馥已经在车厢内睡醒一觉了。她对此有着片刻的默语,韩尘的人会跟她到京外她并不意外,可是这文书是韩尘给她的,东吴之地也算是韩尘的地盘,她既然是要去东吴,那边肯定多的是他的人,这一路有必要这么盯着不放么?
“文书最后由韩太傅办妥,听说宁芸因为这件事竟然跟祁蘅抱怨了起来,而祁蘅似乎也很意外,但是对宁芸的抱怨很不满,这几日都没去她房里,而因此,宁芸在王府就常去哈卓的客院走动,说是作为你的姐姐,有替你照好哈卓的义务。”周凡这般说道。
这件事一半还算合理,她想让祁蘅帮她搞定文书,祁蘅这人不是那种出钱不收利息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非要等到哈卓到了他的手里才办实事,结果没算到韩尘抢了个先把文书送到了她的手上。
这一下,原本可以表面光鲜体面的帮她照顾哈卓,现在倒坐实了他祁蘅就是心有不轨另有所图了。
而能让他有这个机会的,当然是借鉴着宁馥与宁芸这场姐妹关系的交情。
在宁芸看来,到头来是她在利用与宁馥的这场姐妹情似的,多少年来与宁馥表面上的太平,这就要粉饰不下去了。
韩尘此举,打的可不止是祁蘅一人的脸,连带着宁芸的,也打个干净。
可是这话听在宁馥的耳朵里,却觉得未必就是看起来这样。对于宁芸那样的人,她在王府里唯一的依仗就只有祁蘅而已,她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能刺激到宁芸敢跟祁蘅翻脸叫板。除非,宁芸这样做,只是想做给她看的。让她觉得,她宁芸还是记挂着这份姐妹之情的。
“那祁蘅就这么把她晾在一边,也没再有什么冷落的动作?”祁蘅虽然未必会真的对宁芸怎么样,但是这戏既然已经搭了台,就总得做做样子给哈卓看看,不然等她回到京城,哈卓还有什么话可传。
周凡道:“这层因为并不能进王府打听,所以并不清楚。不过经过这件事后,倒是哈卓接受宁芸很快,而且宁芸也并没有在哈卓面前抱怨过任何,就好像这一切正是她所想要的结果一般。”
这就没错了。
无利不早起,宁芸绝对不是一个能让自己吃亏的人,为了这件事而不惜得罪她在王府里唯一的依靠,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越是没有半丝抱怨,在哈卓的眼里,她就越是重姐妹之情,而这,是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