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氏见到她的时候,她身边一摞奏疏,手上还奋笔疾书着,这要是叫张麒张昶几个看了,肯定惊死,只不过王氏不懂这些,只是一个劲儿抱怨她太忙。
“哎呦我的娘,”张昭华在西番上师哈立麻请求在京师建造喇嘛寺的奏章上,刚想好了一句话要写上去,就被王氏打断了,只好道:“今儿我瞧你也没啥事,你就先回去罢,改日我不忙了,你再来看我。”
“俺也没啥事,”王氏就道:“就是跟你念叨念叨辅哥儿,你瞧瞧他岁数够了,差不多也该是讨个婆娘的时候,这京中的贵女,哪个能配得上?”
张昭华不悦道:“咱们家算什么,现在还轮到辅哥儿挑别家的贵女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说,好几个伯府都有意思做亲,难道人家伯府的女儿,都配不上辅哥儿吗?”
“不仅是伯府,”王氏就道:“还有更高门的呢!赵王妃娘家也想跟俺做亲!”
“那不行,绝对不行!”张昭华的笔尖一下子划过了长长的痕迹,她也顾不上沾湿的奏疏,只道:“别人家随便,就是赵王妃家不行!他家早晚落败!怎么着都是怨偶!”
王氏也就道:“反正你说了算,俺也见了他家女儿一次,觉得不合眼。”
张昭华道:“何必高门呢!您瞧着合眼,就是个平头百姓家出身的,娶进来也没什么,没人笑话。”
“你这么说,那俺还真有一个,”王氏精神一振:“俺和你嫂子都喜欢地很,只不过岁数上差地太远了,要不然俺还真要把她娶进门里。”
张昭华随口问道:“是哪家的女儿?今年多大?”
“董氏的女儿,就是甜甜的女儿,”王氏道:“嫁到孙家生的那个,你忘了吗?之前俺跟你说过两次呢,她名字叫琢玉,今年八岁,哎呦真是喜人,你小时候也是伶俐人,俺觉得她比你还伶俐呢。”
张昭华忍不住笑了几声:“这话我好像听好几人说了,您之前留了甜甜在京里住了两三个月,就是喜欢这女娃娃,不肯将她放走了,害得孙愚还专门从永城又来接人。”
孙愚是永城县主簿,他督运粮食和征夫来南京,张昭华之前也见过他,问了问永城的情况,这一次又叫他带着女娃娃过来,也终于见到了这个人人夸赞的孩子。
张昭华一直认为,小孩子小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好看的,然而这个孩子却让她觉得“美人胚子”应该是专用来形容她的了——她有一双白眼仁鸭蛋清,黑眼珠棋子黑的眼睛,而且闪动时候有如星星闪烁一般,光彩倍生。一对菩萨耳,一个肉嘟嘟的小嘴巴;在嘴巴下面还有一个圆鼓鼓的下巴。一张脸唯独的一个瑕疵,就是那一排雪白细密的牙齿当中,缺了颗门牙,刚刚换下的牙齿还没有长齐全,一笑起来,就成了个豁牙巴,十分逗人喜欢。
孙愚在春和宫前殿里面,他不能到后宫来,玉姐儿就是被女官引进来的,但是一点都不害怕,也没有半分畏缩的模样,给张昭华行了礼,又给她带了一个礼物。
“这是什么呀?”张昭华看她手上捏了一个小小的玉兔,不由得问道。
“这是睢水里的石头,”玉姐儿道:“天然是个兔子模样,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献给娘娘。”
张昭华把她抱在膝上,也不由得微微怔了一下,她仿佛又看到了霏霏坐在她的怀里,安静而乖巧的样子。
她又问了许多问题,果然回答地无一不是周全伶俐。
直到高炽那里派了人过来,说孙愚要走了,玉姐儿才慢慢从张昭华怀中落了下来,这一下才叫张昭华看到,她头上的双丫髻被自己胸前的玉纽扣挂住了,一股头发缠在上面,应该是挂了很长时间,她看到玉姐儿的一块头皮都成了红色。
“你怎么不说呢?”张昭华就问道:“不疼吗?”
“疼,”玉姐儿点头道:“可是知道娘娘是爱我,不敢有伤盛德。”
她这么说,走进来的朱瞻基也听到了,不由得拿眼上下打量她,哈哈笑道:“这好像是个古代的贤女子!”
玉姐儿看到了朱瞻基,似乎知晓他的身份,也微微涨红了脸,这倒让朱瞻基失神了一下。张昭华倒是看得清楚,不由得也笑了几声。
张昭华叫嬷嬷把她抱了下去,再看朱瞻基,果然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还频频回首,似乎还在张望玉姐儿离去的大门。
“娘,”朱瞻基果然眼巴巴问道:“这女孩是谁?”
“是永城主簿的女儿,”张昭华饶有兴致道:“她娘和我是故交。”
朱瞻基“哦”了一声,又道:“宫里怎么没有这么好看的女孩呢,不知她叫什么名字?”
“你问人家闺阁女儿的名字,”张昭华故意道:“这样不好罢。”
朱瞻基果然不敢问了,然而张昭华心里却盘算起来,孙家生了个好女儿,她第一眼就瞧着喜欢,果然不愧这么多人的交口称赞。等孙愚从山东回来,她就打算将玉姐儿抱进宫来,教养在身边。
等到漏夜时候高炽回来,张昭华还跟他提了一句,不过高炽显然是累得够呛,似乎也没怎么听进去,很快就睡着了。张昭华的精力一向比他充沛,还坐在案几上批了几十本奏疏,因为皇帝北巡带去了内阁之中的金幼孜、胡广和杨荣,留下杨士奇和黄淮两个,工作量比平日大,所以他们的条子也不如往日及时,也写得潦草了一些。
她刚刚圈了杨士奇一个条子,抄了三分之一不到,忽然听见外头喧哗起来,她顿时一惊,下意识往漏刻那里一看,都已经二更天了,这时候能有什么事呢?
而此时在文渊阁值夜的黄淮和杨士奇,显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他们都清楚地听到了宫墙外面的喊杀鼓噪之声,两人都在对方面上看到了吃惊的神色。
“士奇兄,”黄淮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杨士奇听声辨别了一下,道:“是西安门朱雀巷——”
那个地方让两人的神经不由得同时紧绷了起来,当高炽被张昭华叫起的时候,他们甚至已经赶到了春和宫里。在听到太子召见的旨意后,两人不敢迟疑,立刻进了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