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你尾随含霜而来,”王度摇头道:“所为何事?”
“我是要看看,她出宫是否有人监视。”此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谢川,他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还好,娘娘调教出来的人,都很谨慎。”
含霜从宫内出来,途中换了三辆马车,从东安门集市绕了一圈,又过了两个坊市,才悄悄停在了张府角门上。
“娘娘深陷山东,”谢川道:“大人你,无所作为吗?”
“山东局势混乱,”王度道:“一点音讯也无,现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了。我该从何判断,从何营救呢?”
“你该相信,以她的本事,”谢川道:“不仅能保全自身,怕是还要搅动一番风云,才肯罢休。”
“嗯,也许吧,”王度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她总要事事都按照她的意思来,我太清楚不过了。不过事事哪里能算尽,比如说大人你,这一次回京来,可不就是物是人非了吗,你的羽翼,被纪纲剪除了太半,你就算去长沙之前不知道,现在也该清楚了,纪纲发现了你和宫里的联系。哈,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傻的。你瞧瞧那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不是只有皇帝;后宫里面,逞弄心机的也不止她一个太子妃;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你怎么就能说,一定能将别人耍得团团转呢?”
谢川心中一悸——
当初押送王度去南京,却将人押回南京的镇抚司中严刑拷打折磨,谢川都用的不是自己的手下,而是一群亡命江湖之人,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一次地方小叛乱中,被谢川设计,无一幸存。王度绝不可能知道是自己的手笔,可是如今他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听起来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说罢,”王度转过头来:“你也要问策,那就问吧。我这个废人,也就脑子可以动一动了。”
“纪纲让我去查谷王的火器来源。”谢川言简意赅道:“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王度道:“纪纲之前追查张升的案子,皇帝压下去了,让他查军中贪腐之事,其实就是让他查勋贵盗卖火器。勋贵势大,他不敢动,就让你来捅开,让你承受勋贵的报复。”
“所以谷王的军火,其实是京中勋贵售卖给他的?”谢川道。
“不然呢。”王度道:“当然纪纲不止这一个拿你挡枪的意思……他是想拿张升给勋贵挡枪……但他万万不会知道……你就去查,查到谁头上都不怕。”
谢川紧紧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飞速点了一下头,重新戴上了斗笠。
“纪纲心思叵测,”他道:“他虽然做得隐秘,但我知道他派了心腹去湖北——王大人,你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了吗?”
“我是神仙吗?”王度愤愤道:“能掐会算还是未卜先知?”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啊。”谢川心情大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但是知道你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开心啊。”
王度抓着一支笔就扔了过去,然而甚至连笔尖的墨水都没有滴落,谢川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他闷哼了一声,慢慢挪动到榻上,南京暑热,尤其是雷雨的时候,他的皮肤就像是被蚂蚁啃啮一样,这是当初严刑拷打的后遗症。
“湖北,”王度似乎感觉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湖北……”
青州城里早就是一片慌乱了,从青龙寺大火那一天开始,就陆续有大小头领偷偷离开,每天都有百十人离开军营,董彦杲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杨士奇只是冷眼看着,直等到白拜儿率五千人准备要离开青州的时候,才二话不说,将人从背后砍断了脖子。
杨士奇的解释是稳定军心,实际山白拜儿被杀之后,军心更是浮动——董彦杲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能对付官军的办法,杨士奇就适时地提出自己愿为前锋,率领一支军队正面迎接官军攻势。
董彦杲感动地一塌糊涂,他派给杨士奇六千精锐,万千嘱咐,甚至许以教中长老之位,显见是将一切都压在了杨士奇身上。走之前更有精彩的一幕,张昭华抱住杨士奇,死活要求跟随,说这一仗前途难料万分凶险,愿生死相随,不肯留在大后方。
这一幕不知道感动了多少人,没有人意识到张昭华和杨士奇的骗局是多么地夺人眼目,多么地赚人眼泪。董彦杲甚至当场封了张昭华做“义妇”,表彰她的忠贞。
队伍行到临邑县,杨士奇让徐辉带着人马先走,自己和张昭华则留在了临邑的三霄娘娘庙中,说张氏曾在这里许愿,如今要还愿。
徐辉听杨士奇的话,往德州方向去了。
眼看大队伍迤逦前行,最后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张昭华才露出逃脱升天的神色:“总算从贼窝出来了!为什么要停在临邑,咱们跟着队伍开到德州再伺机逃脱不行吗?”
“德州卫指挥使在京里见过我,”杨士奇道:“如果看着我在敌营之中,还做了军师这样大的官儿,往朝廷一报,我的仕途,就全断送了。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我离京这么久,还不知道京中情势如何了,”张昭华道:“想来也是一锅粥。”
她说着叹了口气,“这次你我侥幸逃脱,却没法带出乳母杨氏,不过青州早晚陷落,他们也能得救。”张昭华知道这二人也是口风严的人,绝不会将她深陷敌营的事情透露出去分毫。
她刚说完,却忽然听到门口“砰”地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你、你——”这个人瞪大眼睛,惊得嘴巴都在打颤:“你就是佛母说的那个太子妃!你们,你们都是朝廷的人,竟然打入到教中来,骗了、骗了所有人!”
那边含冬也惊叫道:“王斌?”
王斌也不过二十出头,比含冬还小四岁,他身形还有些瘦弱,手里还抓着衣服,看样子是给含冬送衣服过来了,却没想到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
他即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脚下却有如被钉住了一般,竟呆立在那里——杨士奇就慢慢走过去,将门阖住了。
张昭华也没有任何表情,她一直默不作声。
含冬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抱住了张昭华的腿:“娘娘,你放过他吧,放过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