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风萧瑟,大雪封了伍林山,阻碍焦急赶回东陌城中过年的人的脚步。
此地距离东陌城仅一百三十里路,便是冒着风雪走路不过两日也能到达城外,可因为大雪山体坍塌,拦住了大路还有泥石与树木,山中并不安全,赶路的一行人不敢再乱走动,只能在林中空旷的地方等着。
此一行共二十余人,其实有十多人是一起的,那明显是个富贾人家,马车两辆,板车一辆,随行十人,丫鬟两人,坐在车内的一边是老人小孩儿,一边便是当家夫妻。
马车与板车旁挂着小小旗帜,上面落下苏字,唯有真正有名的人家落上自家的姓,才能在一路行途上避开危险,行走方便。
十个随从各个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一看便是练家子,就是遇上大雪封山也不紧张。领头那个走到前面马车那儿,低声说明了情况,便将马车内的主子引了出来。
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下巴蓄的胡子也修剪得整齐,他眯起眼朝前方坍塌的山路望去,要去东陌城不是只有这条路,但他们离东陌城这样近,万没有再原路折回的道理。大雪纷飞下,想要再绕路去东陌城,至少得多耗去半个多月的时间,盘缠粮食不足担心,可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男人想了想,还是下了决定:“方生,你走山里时小心些,看看能否越过去,若车人能过,你便在天黑前回来,若车人不能过,你便径去城中,请了官府来通路。”
“是。”方生是苏家的忠仆,应话便要朝山里走。
马车内的妇人连忙叫住他:“别冒失,若有危险,不可莽进,你也别急,咱们还有些吃食,扛个几日不成问题,你也带上一壶水,几块饼,省得饿了没力气。”
方生笑了一下:“是,夫人!”
方生拿了点儿干粮便上路,水他没要,干净的水还是留给主人家喝,这山里处处都是雪,必渴不死。
其余十多人,都是三两成堆的,他们瞧见马车队伍里有人往山上走了,也听见他们的对话,便放宽心等待官府救援。
有人朝马车上的苏字看去好几眼,他们都是东陌城的人,只是平日在外做工,临近过年了才带着工钱回家。在东陌城中没有哪个姓苏的有这般气派,听他们说话也不像是本地的口音。
方生走了几个时辰没回来,眼看天色已经暗了,山林中的风雪更大,呼啸而过如同鬼泣,加上鹅毛般的大雪,冻得人瑟瑟发抖,男女各自分开,互相拥抱取暖。
两辆马车外套着厚厚的一层防雨油布,也能防风,可架不住这天寒地冻让人手脚冰冷。只听见后头那个马车里传来一声声清脆的咳嗽,不过片刻咳嗽声便像是要夺人性命般,喘不过气来,伴随着干呕。
苏夫人听见了,顾不上风雪,连忙下了马车,却在下马车时太急,险些摔了一跤。
苏老爷扶住她,低声道:“当心。”
“我要去瞧瞧妍妍。”苏夫人踩在雪里,那雪厚得几乎没过了她的脚踝,苏老爷跟在她身边,二人到了后头的马车前却不掀开车帘进去,只在马车侧方小窗那儿喊了几声。
“妍妍,别急,别怕,娘马上端温水来给你润润嗓子。”苏夫人说话时已有些哽咽。
马车内的妇人道:“夫人,小姐服了药,好些了。”
说是好些了,可小姑娘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没停,苏夫人的眼泪刚落下来便被风吹成了细冰。她擦着脸,手脚发寒,拉着苏老爷道:“叫人生火吧,妍妍没有热水必是难受的。”
这样大的风雪,又是山林中,一片白雪皑皑里根本找不到半根干柴,便是他们有火折子,也生不出火来。
苏老爷自是知晓,可听见自家女儿的咳嗽声也心疼不已,他将苏夫人抱在怀中,差了两个仆从过来,让他们以袍子遮蔽风雪,当心点儿燃一堆火。后头板车上有铜壶,不要多,只要烧半壶水,一半给妍妍喝下,一半装进牛皮袋子里给她抱着暖着。
吩咐好了之后,苏老爷才安抚着苏夫人让她先上马车,这样寒冬天里,她身子本就不好,不能再在外头吹风了。
苏夫人一边抹泪一边往马车内走,入了马车没了风雪,可她身上的寒意仍旧未消。
有耐风雪的人远远瞧见了两个仆从在角落里生火,又听见后头小马车内传来的咳嗽声,低声问:“你们是去东陌城寻神医的吧?”
“是。”其中一个仆从回话,他朝那问话的男人看去一眼,忍不住开口:“敢问兄台,那神医可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能?”
“何神医是出了名的小儿疑难杂症大夫。咱们城里也有户人家,他家儿子有一日贪玩偷爬城楼,从城楼摔下来,当即吐血,送到何神医那儿都断气了,何神医也给他救活了。”男人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惜那小孩儿活是活过来了,但瞧着面相,活不久。”
那也是顶厉害的了,断了气的人都能从阎王殿前拉回来,看来他们家大人此番来对了。
“我听着声儿就知道,你们那小姐生的病可不轻,找何神医就是找对了。”男人说罢,又看他们半天生不起来火,道:“这山里的柴都被雪泡湿了,你那点儿火点不着的。”
两个仆从自然知晓,却也没有其他法子。
又过了两刻钟,眼看着一根柴火就要被点燃了,忽而一股强风吹过,又灭了。山间的雪开始迷人眼了,便是两步之外的人都有些看不大清,这样下去恐怕要不到明天,他们中必有人冻死在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