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会场热闹而纷乱,南京伪zhengfu的头面人物在市长周学昌的带领下将伪财政部长周佛海、伪实业部长梅思平恭恭敬敬的引到主席台发表讲话。
林笑棠眯着眼睛听了一会儿。不可否认,周佛海和梅思平虽然是汪jing卫手下的铁杆汉jian,但两人的风度和言谈还是值得称道的,只是讲话的内容却让林笑棠不禁心头一紧。
当然,周佛海和梅思平的讲话都是冠冕堂皇、正气凛然,但在座的都是久历宦海和在商场打滚多年的人物,还是能够听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原来,ri本方面在目前的战局陷入胶着状态后,计划对占领区的政治经济政策进行了调整,他们将大部分原先控制的华人工厂发还给伪zhengfu,还将占领区域内的物资统治权交给伪zhengfu管理,这令拮据至今的伪zhengfu喜不自胜。为了表示忠心,伪zhengfu将在汪jing卫就职之后,于上海成立一个叫“全国商业统制总会”(注一)的部门,下设棉业、米粮、粉麦、油粮、ri用品五个统制委员会,并在南京、武汉等地设分会,在沦陷区全面推行战时经济体制,实施物资统制,即收买、配给、统制物资、物资交换、营运、军需物资采购等,为ri本的侵略战争服务。
听到这儿,林笑棠不禁冷笑一声。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ri本人将要把伪zhengfu和沦陷区的广大民众全部绑在他们的侵略战车上,这样的政策无异于一次经济侵略。可以想象的到,这个“全国商业统制总会”一旦开始运作,沦陷区的各种物资将全部通过这个部门流向ri本军队,变为其开展军事行动的助力。还有,以林笑棠对汪伪zhengfu的了解,这个zhengfu上上下下的汉jian官员和投机分子将会不遗余力的加大对沦陷区民众的搜刮,到时候,这些经济政策将会成为他们生财的最佳工具。金融市场、证券市场、流通领域将面临一次无法估量的灾难。
周佛海和梅思平话讲完,除了伪zhengfu一班人激动的脸sechao红,两眼放光的拼命鼓掌,工商界人士应者寥寥,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浓重的忧虑。
刚刚扭了脚的老者扭头看看林笑棠,“怎么,有心事?”
林笑棠叹口气,“遭殃的还是民族企业和老百姓啊!”
老者深有同感的一点头,接着便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太过在意。”
林笑棠这是才想到尚未询问老者的名号,似乎有点不太礼貌,于是歉然的说:“失礼了,还没请教先生如何称呼?”
宗飞跨过一步,“这位是南京军情司副司长兼上海军情处处长庄崇先先生。”
林笑棠一愣,暗骂自己糊涂。以前和马启祥、沈胖子在一起的时候,就听说过宗飞的事情,知道他就是军情司大佬庄崇先的左右手。听闻这个庄崇先是汪jing卫起家的老臣子,跟随其走南闯北,是留ri学生出身,也曾参与辛亥革命,一直帮助汪处理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只是后来因为对汪jing卫投靠ri本人颇有微词,才慢慢失去宠信,加之李士群、丁默村等人的迅速崛起,庄崇先逐渐被边缘化,军情司也成了南京伪zhengfu有名的冷衙门。
而宗飞跟随庄崇先则纯粹是出于感恩,早年,庄崇先在广州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救过宗飞一命,宗飞由是感激涕零,遂追随在庄崇先的左右,成为江湖上一段“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美谈。
三个人重新见礼之后,寒暄了几句。庄崇先忽然很诚挚的向林笑棠郑重道歉,这让林笑棠很是吃惊。庄崇先却一脸坦然,带着歉意说道:“林老板不必诧异,这是应有之意。先前在上海的事情我都有耳闻,林老板和七十六号之间的冲突,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一个不成器的手下元剑锋而起,我已经严厉训诫了他,希望林老板看在我的面子上绕过他这一次,毕竟他是我一个旧交的子侄,不看僧面看佛面,林老板千万不要介怀。”
林笑棠恍然大悟,赶忙客气了几句,向庄崇先说明,元剑锋也本就是自己的同学,只因一时糊涂才做下这样的事情,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他也没打算再秋后算账。却是请庄崇先看自己的薄面,有机会关照一下元剑锋。
林笑棠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没有目的。元剑锋的为人,他很清楚,经过这一次的事情,他对元剑锋的改过根本不抱希望。只是他曾经听说过军情司与七十六号之间的争斗,目前自己在南京孤立无援,也许庄崇先背后的军情司便可以成为自己合作的对象,前提就是有七十六号这样一个共同敌人的存在。至于元剑锋,小人物一个,林笑棠根本没放在心上。之所以说那番话,无非是给庄崇先一个面子而已。
庄崇先对林笑棠的态度很是满意,接着便旁敲侧击的提起了和林笑棠深谈的提议,林笑棠心中雪亮,立刻答应下来,表示将亲自登门拜访,这让庄崇先愈发觉得林笑棠是孺子可教。
几人闲聊了一会,庄崇先和宗飞便去应酬zhengfu的高官去了。林笑棠这才发现马启祥不见了踪影,在会场中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位祥少爷正和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知在聊着什么。
看到林笑棠举着酒杯走过来,马启祥赶紧一把将他拉过来,嗔怪道:“你还在这儿晃悠,当心别被那帮南京本地的商家还有商事局的人看到,你连跑都跑不掉!”
林笑棠苦笑,“我这高调赚钱还有错了?”
马启祥指指林笑棠,“哥,这就是我老板,林笑棠,叫他佑中或者小七都可以。”
面前的男人比马启祥大不了几岁,两人的相貌酷似,只是这个人比马启祥少了些俊秀,却多了些沉稳,不得不说,老马家确实出美男子,这个人透出一股儒雅和上位者才具备的威严。
经过介绍,林笑棠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马启祥在财政部任高官的堂兄马启文,也是家族内公认的下一任掌门人。
马启文白了一眼马启祥,马启祥则不以为意,只是悄悄的吐了下舌头,看得出,他对这位堂兄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没一点稳重劲。对自己的老板是这种态度吗?这让外人看到怎么想?别人还怎么敢和你打交道?还有,你和乔家小姐的婚事,那乔家是南洋的大族,咱们马家想要联姻乔家那是高攀,人家看不起你,你自己得知道努力,既然跟了林老板学做生意,就要有个学生和下属的样子,别天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知道吗?”
马启文对马启祥的一通教训,让林笑棠哑然失笑,同时对马启文这个人不禁高看了几分,几句不着痕迹的闲话,既敲打了马启祥,又抬高了林笑棠,这个人,确实不简单啊!
林笑棠看着马启祥的窘态,只好出来为其打圆场。马启文也就坡下驴,又捧了林笑棠几句,没多大功夫,两人便以兄弟相称。
马启文将两人又往里拉了拉,看看四下没人注意,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佑中老弟,刚刚周部长和梅部长的讲话你也听到了,有什么感想?”
林笑棠眨眨眼睛,决定还是低调一点,“形势如此,zhengfu也是没有法子啊!”
马启文哂笑一声,“佑中老弟,明人不说暗话,你和小祥是过命的交情,我是他哥,这其中的关系,就算咱们不说,外人也会把咱们划到一条船上。你们这个公司,打的是参与建设新南京的旗号,其实你我心知肚明,如今的局势,根本谈不上什么建设,我实话实说,你想在这盘子里分一杯羹吗?”
看着马启文咄咄逼人的眼神,林笑棠的心里一动,“文哥的意思是?”
马启文又看看周围,“很简单,各取所需!”
林笑棠斩钉截铁的点头,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的表态将对接下来马启文说出的话语产生极大的影响。马启文这次来,看样子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自己和他并没有利害关系,在这个非常时刻,人人都是为自己打算,林笑棠和马启祥是兄弟,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显露出一丝犹豫,那对马启文来说,都将会是一种不信任的表现,而现在林笑棠需要的就是像马启文这样还算可靠的盟友和合作伙伴,这和庄崇先的合作是一个道理。
果然,看到林笑棠的果断,马启文很是欣赏,接着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端了出来。他的意思是,利用这次伪zhengfu的战时经济政策,一方面,由林笑棠的隆盛公司出面,收购一批沦陷区的工厂,制作并收集ri军需要的各种军需物资;另一方面,马启文利用自己的伪zhengfu的关系,通过官方堂而皇之的收购这些物资,以赚取其中的差价。至于银行和证券行业,接下来看清楚形势走向,再择机而动。
他的这个计划让林笑棠沉默了,马启文的目的很明确,要通过这次的物资统制计划来大发战争财,但这是林笑棠内心深处抵触的东西。抛开赚钱不说,为ri本人提供这些物资,就是帮助其不断壮大战争机器,这与林笑棠打击ri本人的底线是背道而驰的,但马启文的这个想法似乎可以利用,只是他一时想不到其中的关键点在哪里。
林笑棠尚未回答。会场的灯光却忽然暗了下来,接着便是会议司仪的声音响起,“诸位,今晚我们有幸请到了南京红歌星段羽然小姐前来为晚宴助兴,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段小姐一展歌喉!”
一道强烈的灯光照向会场的简易舞台,一位身着墨绿se旗袍的年轻女子款款的站在舞台zhongyang,脖子上的一袭雪白的貂毛披肩配着粉雕玉琢的jing致面庞,让台下的宾客顿时叫好不已。
林笑棠看清楚女人的容貌,心中蓦然一震,“怎么会是她?”
注一:全国商业统制总会。1943年,汪伪zhengfu在上海成立一个专门为ri本人服务的“全国商业统制总会”,目的是为了控制沦陷区的军用物资,加强其军事力量(但其实类似机构早在1940年便已出现)。要求各种物资登记之后,不许移动、不许转卖、不许自用,只能专供ri伪征用、征购或者“指定捐献”。由此造成沦陷区内各种物资奇缺、物价飞涨,而汪伪zhengfu高官要员也趁机cao纵银行、钱庄、证券交易机构,进行黑市投机生意,加剧了市场的混乱。本书为情节需要,将该机构的成立时间提前至1939年,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