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向重霜伸出一只手。
夜色昏沉,唯有他所在的地方,肤如凝脂,白得发光。
重霜瞪着眼睛,水滴一连串溢出眼眶,湿了一片脸颊。他吸了吸鼻子,才反应过来,抹也不抹,就这么一直掉着眼泪,直直凝视着路听琴。
不是吧,又哭?
路听琴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上前一步。
重霜先动了,执拗地瞪大双眼,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近。
他睫毛沾着泪水,鬓发侵染寒潭旁久坐的湿意。天青色的衣衫单薄贴在身上。如一只走向狂风暴雨的小鸟。羽翼边缘已经湿透,暴风深处,有什么引诱着、呼唤着。
好像梦回孩童时代,看到仙人清高淡漠,举止温和,身微倾,向他伸出手。
重霜的手举在半空,攥得骨节青白,又松开。颤动着,搭上路听琴冰凉的指尖。
“师尊……我恨你。”
少年如站在梦与现实的交接处,唇齿间呢喃,恭敬地低下头。
“随你。”路听琴淡淡道。他见重霜过来,顿时松了口气。想不到、也不想管重霜心里的弯弯绕绕,抓住少年的手腕,衣袖一展,带着人踏云而起。
秋夜的风吹透了他们的衣衫,吹干不受控制的泪、纷乱的心绪。雄浑的山峰与层层亭台楼阁的暗影一掠而过。路听琴带着重霜,经过各峰暖光明灭的灯火,落到坠月峰幽深冷寂的深处。
一栋简朴的山居小院,隐匿在朦胧的月色中。
路听琴没有落在院中,随风踏月地过了屋檐,停步在小院墙外,一棵年份古老的桂花树上。
树干粗壮,枝杈繁茂。路听琴找稳重心,按着重霜在树上待好。自己踉跄了一下,跳下树,后退几步靠在院墙上。
重霜抓紧枝干,怔楞地望着他。
路听琴阖上双眼,平复呼吸。轻功的运转,激得他体内灵力动荡,心口侵蚀的魔气,又在蠢蠢欲动,引起阵阵钝痛。
“我直接了当地说了。”路听琴道。
他苍白着脸色,靠在树影交错的白墙上,整个人看上去飘忽脆弱,像夜晚出没的仙灵。
“你是龙。”
仙灵轻飘飘地开口,吐露出让重霜如遭五雷轰顶的判决。
“什……什么?”重霜没跟上节奏,困难地开口。
“你身上流着一半龙族的血,这么多年,以人身长大,未来迟早需要化形,才能存活。”
“不……我……”重霜的脑中好像停止运转,理解不了语言。他坠入眩晕的水塘中,紧紧抓住浮动的稻草。“我从没,感觉过……我是人,不可能是妖……”
“从没感觉?”路听琴蹙眉,说到研究型的内容,他心底冷静了许多,回想着笔记上记载的论证,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吐。“力量、速度、再生、硬度。”
“你十岁入山门,现已过七年。七年中,至少有数次异状,在某个瞬间,你会有超乎常人的感觉。最明显的,是思过亭时,你晕过去之前的感受。不记得了吗?”
思过亭……
重霜透过树叶的遮拦,看向路听琴莹白的手腕。几天前,他第一次见到这双高不可侵的腕子,拷上束缚的银环。那时候,他……
“我不记得了。”重霜垂下脑袋。坠月峰的夜太冷,他想停止思索,脑中却一件一件的,在顺着路听琴的话语,翻找过往泛黄的日子中,异样的信息。
“我不记得了……”重霜喑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