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坦陈,我是从传统意识的的大牢里冲出来的,余生难忘今宵的爱情盛筵。因此有诗为证:洞中设宴会,款待出牢人。”
“你这不是原创。改换一两字,动用他人诗句,而且是伟人的诗句。”她笑着说,“难怪有人说,所有的文人都是骚客。”
他说:“今晚你才是真正的原创诗人。”
“创伤的创。”她说,“我真正读懂了这句话:痛并快乐着!只是觉得对这痛还没准备好。”
“大凡世上两情之间,无非四种情况:准备好了再做,做了再去准备,做了也不准备,边做边准备。一般的都是准备再做,方方面面都不厌其烦的准备好,再持证成婚,行两情之事,现在越来越多的是做了再准备,所谓的试做试婚。做了也不准备的也多了起来,在游戏人生。现在我要说,我要给你个名份。”
她沉默一会,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好半天才说:
“以后再说吧!这不影响你我在一起。”她想猪拱母猪肚子一样,把一头乌黑的发埋在他的胸口。
“好一个女魔头啊!”他感叹。
“什么?我是女魔头?”
“是啊,第一你是女娇娇,第二今宵你我开始了磨合,第三今晚对你来说是——甄士隐梦幻识灵通。”
“怎么扯上甄士隐呢?”她眯着凤眼。
“那不是《红楼梦》的标题——第一回?“
“你真是不可救药。”她叹息一声,低吟着“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我想我们应该有四大件。”艾椿深情的抚摸着柳留美的秀发。
“什么四大件?我们农村结婚,女方要手表、摩托、配套家具、新嫁衣。白领结婚要高档手表、小车、新房、六位数存款。”她说。
“就按农村的标准,我怕还备不了这四大件”说。
“那你说的哪四大件?”
“我的好友秦根说四大件是:追求、携手、分离、重逢。”
她似有戚戚然,但想一想共同的生活中,如今许多的伴侣的经历不正是如此?已经结婚的已有四分之一分手了,他们分离能否重逢?。能有这四大件的也还算是幸运的伴当。
这四大件中最具分量的当属分离。没有哪对伴侣不分离的,只是分离的长短而已。正如人的死一样,每人的一生中都有死,午睡是小死,夜睡是中死,死亡是大死。分离中的小别是小死,中别是中死,离异到底则是大死,再不会重逢。离婚是婚姻的死亡。
往昔肖教授下放农村后,同管理下放人员的他的学生艾椿一起小饮时,他说,我发妻往生,一次婚姻死亡,有了二次婚姻后是不在不断地分离种重逢。分离也是一种死,我进牛棚是婚姻的小死,是现在我下放农村,我同小妻的婚姻是中死,但死了总还能活过来,重逢时真好啊。有一天我死了,那是我们婚姻的大死。我那位肯定还幻想我能活过来。世人读汤显祖《牡丹亭》,若能从两情婚姻中的小死、中死、大死的角度去理解,味道就会多一些。汤显祖幻想情人死亡后能够还魂。
当时师生间对饮时的对话,学生尚不能完全理解,经历了老伴的死亡,他晃然觉得老师的议论有多深刻!
现在千千万万的农民工,其中往往一人在外打拼一人留守空房,直到年终才被裹挟在浩荡略带点悲壮的春运浑潮中返家,属于中死后重逢。
隐隐有哭声似从那红楼飘来,将艾教授从中死里扯醒,方觉是一场梦,听得旁边的柳留梅在抽泣,问是怎么回事?好一会她才说:
“我做了一样的梦!好像是真的。”她侧向他,“我们去了一个没有人烟的海中小岛,有花有小鸟,我们平躺着看蓝天白云,突然狂风骤起,小道变成了摇晃剧烈的大床,在海面飘荡,突然一个巨浪打来,把你卷走,再也不见你的踪影。”她将一只汗晶晶的手,伸进他的被窝,他握住了,摇了两下。
“那是《坦克尼克号》跟踪到你的梦中。”
“梦醒了多好!”每个做了危梦的人都能体会到梦醒的愉悦。
他没有说自己的梦,但他相信她会感应,有情人多的是感应。
早晨起身后,吃完早餐,柳留梅要去学校,忙着在镜前梳理乌黑的秀发,艾教授见她的皮鞋有灰尘,便取出鞋油和刷子。她说乡村土路,干净的鞋上路就灰了,不擦了,学学印度人,汽车都不擦洗,不为物奴。他笑着弯下腰,笨拙又认真的给女弟子擦鞋,她说:“真不好意思呢。”
他想了想说:“擦擦也无妨,**的老师徐特立不是也给那个年轻貌美的奇女子刘俊卿擦过皮鞋?那时徐老该五十多岁了。”
“他们之间一定是革命者之间的纯洁吧!”柳留梅往秀发上别着艾椿送的塑制红蝴蝶。
“就是有爱和被爱的关系,也不影响革命者之间的纯洁啊,你觉得有那种关系不纯洁?”
“在革命的年代,好像爱情也很纯洁。”柳留梅说。
“提着脑袋为大众干革命的人,少有私心杂念带来的龌龊。”他直起酸酸的腰,“我要是拍徐特立的影片,一定把这擦皮鞋的细节放进去。”
她背起包正要走:“好像还有件事没有做。”她拍了拍光洁的前额,“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她从桌上拿起一支红色的圆珠笔,走到挂历前,在6月4号的4上一连画了大大的一个园圈,像漾开的波纹,然后对艾椿做了个鬼脸,快步出了门。一会又折回,从梳妆盒内拿出身份证,这证原是艾教授帮她办炒股手续的,她说想学学炒股。“这两天民警查身份证。”
他送她上了巴士去奔世俗生活,直到巴士从视界里消失。
艾教授回到家,踱步不到挂历前,望着着柳留梅画的那个圆圈,这个“o”的意象怕是世界上最丰富的符号,原始人用10表示性生活,现代人则拓展的很宽。穷人把它想象成饼,富人把它想象成金币,老人把它想象成空虚,儿童把它想象成蛋糕、皮球、月亮等,而政治人物在文件上画圈,意义大又不一样。对于情人来说,它是封闭的两人世界。柳留梅画这个“o”,不仅仅是个记录和纪念吧?在她和自己的两人世界里,这个“o”能画多少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