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钦差奉旨问案,不肯搅扰地方,转天便拖着两车书飘然离了府城。回京之后一个去都察院缴旨,一个回北镇抚司查案,御史与锦衣卫缇骑并辔而行、路上甚至有说有笑的场景着实震惊了不少路人。
刘瓒一回察院,同僚们就欣欣然迎上来追问着:“刘兄此行收获如何,迁安出了《六才子版三国》的新本了么?”
“尚圭可曾去看了迁安县的图书馆?里面布置的和《戚志远公文集》上画的一不一致?”
“崔美人当初住的那屋子也许人进么?里面是可还有佳人余香?”
刘瓒叫他们堵得连都御史的房门都摸不着,只好先应付了这些人:“书和画笺都在我回京时带的车里,等散衙后我去收拾出来,就叫人给大伙儿分一分。那边的居安斋其实也没什么新书,好像自从崔美人离开,他们拢共也只出了一本《戚志远文集》,别的书和画笺都是旧物翻印的。”
众人脸上露出一派失望的神色,都说:“我们连新版的《六才子评三国》都买了,若都是这些,也没什么趣味。”
又有个年轻御史问:“崔美人究竟是什么人物,走便走了,竟丝毫未留痕迹么?那图书馆里总该有几份她从前的手稿吧?”
刘瓒道:“我到迁安时还真去了那图书馆——”
一句话说得四下无声,里外都凝神屏息地听着他说话。他环顾众人,淡淡一笑:“崔美人儿的房间早已完完全全改成阅览室,里面坐满了读书士子,全无脂粉气,一派清正书香。架上的书多是些经史子集,还有真正崔美人的彩印书在架上。”
周围一片失望的叹息声,倒也有人说:“那迁安县气概甚大,他竟不怕有人借了书不还么?”
“自然是不怕,他那图书馆想得极周到,要看书的人要登记身份,凭证看书。”
他从袖里掏出一张包着半透明的白油纸,表面拱出立体花样,显得品格逸的云色书签来:“这是我在那里办的阅览证,后面还写了名字、身份、品貌身材……就合科考卷子上登得那么细致。可惜现在还不能叫别人代借,不然每月让下人去一趟迁安,就能坐在家里阅尽他那儿的藏书了。”
几个同僚拿过那卡传着玩赏,叹道:“京里怎地就没有这样的图书馆。也不知迁安县那脑子里是怎么想出来这奇巧法子的。”
刘瓒与有荣焉似的地挑了挑眉:“这还不是戚县令想的,而是那位捐赠书坊的神童崔燮想出来的。”
监察御史杨英问道:“那还真是神童?比翰林院的李学士、程编修如何?这些日子常听见他的名字,可也就见过他一本《四书对句》,他在家乡做了什么好诗么?”
刘瓒想到这点就心痛,挥了挥手说:“那崔燮真真切切是个神童,可惜家里连请了两个糊涂腐儒当先生,不曾教过他作诗文,给他耽搁到今天。若是家里能请着个好先生,或是他父亲会教儿子,这孩子如今的名声也不逊于当年的程、李二位神童了。”
众人都给他说糊涂了。
一个神童,打从去年就出对句集,说是个神童,可都到十六了还不会作诗……那他到底神在哪儿?一目十行、过目成诵的书生有的是,光他们察院这些人,十有八·九读两遍书就都能记住,单凭这点儿也算不上什么神异吧?
刘瓒反倒卖起了关子,叹着气,摇头晃脑地说:“我先去跟总宪大人缴旨,回头空出工夫来,把那神童县府两试的卷子默下来给各位同僚品鉴品鉴……”
他大摇大摇地挤出人群,扔下几位御史在背后目送,推开了右都御史李裕的大门。
李裕这里早有人奏报了他要过来,便撂下手头一份要给吏部的档案卷宗等着他。待他进门,便抬起头来含笑问道:“尚圭这趟差使办得如何?”
刘瓒笑道:“下官与谢千户去迁安县、永平府取了相关证人的口供,足以证明迁安知县戚胜的清白。那座书坊是崔郎中之子为使本县书生有书可读,主动捐的,戚胜也不曾隐瞒他倡之功。两人甚是相得,绝无威逼利诱的痕迹。下官在路上整理出了卷宗,请总宪审阅。”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厚厚的供状,还有一本写好的奏折,送到李裕案上。
李裕翻看着这些口供,不时询问刘瓒审案时的情况,对得明白无误了,才在下面签章用印,准备进呈给皇上。刘瓒施一礼,正要退下,李裕忽然叫住了他,问道:“你方才在外面说那个迁安神童,他除了那本《四书对句》,当真是有才学的么?可有什么诗文上与你了?”
兵部张尚书竖他当向学的模范,吏部耿侍郎大计之后也提到他,就连他们院里的御史去了趟迁安,回来也是满口“神童”——难不成这隐逸神童不是崔家父子自己为博名声叫出来的,还真有才学?
刘瓒恳切地说:“那崔燮真有才学。他正经读书才一年多,作的文章就连我都爱不释手了。若是从小能得着名师教导,好生读几年书,文章恐怕不下于王守溪!”
王鳌王守溪可是十六岁作文便叫国子监学生争相传诵,乡试、会试两魁天下,险些三元及第的人。那一榜的状元谢迁还被人嘲为“文让王鳌,貌让谢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