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么受伤的?”
“这无关紧要!”艇长支支吾吾地回答说,“鹦鹉螺号的一次碰撞,震断了一根操纵杆,正好砸在这名船员的头上。您觉得他的伤势如何?”
我迟疑不语。
“您尽管说,”艇长对我说道,“他听不懂法语。”
我最后看了一眼生命垂危的船员,然后回答说:
“他最多只能活两个小时。”
“无法救治了?”
“毫无办法!”
尼摩艇长的手颤抖起来,几滴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可我一直以为他生来就不会掉泪。
我又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奄奄一息的船员,生命正在慢慢地离他而去。在笼罩着电灯光的病榻上,他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我看见他聪明的脑门上过早地长出了皱纹,这大概就是长期以来他遭受不幸或苦难所留下的印记。我真希望从他两片嘴唇间吐出的临终遗言中能意外地发现有关他一生的秘密!
“阿罗纳克斯先生,您可以离开了。”尼摩艇长对我说道。
我把艇长一人留在了这个生命垂危的伤员的房舱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为刚才见到的情形所深深感动。整个白天,我始终因某种不祥的预感而躁动不安。这天夜里,我睡得不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叹息,犹如阵阵哀乐。这难道是死者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发出的哀求?
第二天早晨,我登上平台,尼摩艇长比我先到。他一看见我,就朝我走来。
“教授先生,”他问我说,“今天,您同意做一次海底旅行吗?”
“和我的两个同伴一起去?”我反问道。
“只要他们愿意。”
“艇长,听您的。”
“那就请去换潜水服吧。”
他只字未提那个垂死或已死的船员。我来到尼德·兰和龚赛伊的房舱,向他俩转达了尼摩艇长的建议。龚赛伊急忙答应。这回,加拿大人也表示乐意跟我们一起去。
这时是上午八点。八点三十分,我们为这次旅行换好了潜水服,并且佩带了探照灯和呼吸器。那扇双重门已经打开。尼摩艇长身后跟着十来个船员。这时,鹦鹉螺号距离海面有十米深,我们的双脚踏上了这一深度的海底。
一道平坦的斜坡通往一处高低不平的凹地。这块凹地大约有15法寻深,完全不同于我上次在太平洋海底散步时见到的凹地。这里没有细沙,没有海底草地,更没有海底森林。我立即意识到,这就是尼摩艇长那天答应要带我去的神奇地方。这便是珊瑚王国。
植形动物门和海鸡冠纲包含柳珊瑚目,这一目又分为柳珊瑚、木贼和珊瑚三科。珊瑚属于最后一科。这种有趣的物质先是被归入矿物界,然后被归入植物界,最后又被归入动物界。古人用它来做药,今人用它来做首饰。只是到了一六九四年,马赛人贝索耐尔才最终将它归入动物界。
珊瑚是聚集在易碎、石质珊瑚骨上的微小动物群落。这类珊瑚虫具有独特的繁殖能力,通过芽生来繁衍后代。它们既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又分享共同的生活。因此,它们实行的是自然社会主义。我了解有关这种奇怪的植形动物的最新研究成果。根据博物学家所进行的非常准确的观察,这类动物在矿物化的同时,形成树枝状的结晶。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观赏大自然在海底种植的石化森林更加饶有趣味。
我们点亮了伦可夫探照灯,沿着正在形成的珊瑚礁行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珊瑚礁总有一天会封住这部分印度洋。路旁长着一些杂乱无章的小珊瑚丛,上面布满了白光闪烁的星形花。不过,与陆地上的植物正好相反,这类扎根于岩石的珊瑚树自上而下地生长。
灯光照射在色彩艳丽的珊瑚树的树叶上,生出千般迷人的景象。我仿佛看见圆柱形薄膜细管随着水波荡漾。我真想摘几瓣触须纤细、娇嫩的新鲜花冠。这些花冠有的刚刚开放,有的则含苞待放。这时,体态轻盈的鱼儿迅速划动着双鳍,犹如飞鸟一般从花旁一掠而过。不过,当我的手悄悄靠近这些有生命的花朵——会动的含羞草时,花丛立即会发出警报,白色的花冠缩进了红色的花套里,花朵在我眼前消失,珊瑚丛则变成了一团圆形的石丘。
这次偶然的机会使我有幸亲眼目睹这种植形动物的最珍贵品种。这类珊瑚足以同地中海法国、意大利和巴巴利[2]沿海打捞上来的珊瑚媲美。它们中间最美丽的几个品种因色彩艳丽而在贸易市场上中赢得了“血红花”、“血红泡”等富有诗意的美名。这种珊瑚石一公斤可卖到500法郎。而这一带海域蕴藏着无数珊瑚采集者们的财富。这种珍贵的材料常常与其他珊瑚骨混合在一起,相互渗透,形成一种质地密实的“马克斯奥塔”珊瑚。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一些美丽无比的玫瑰珊瑚标本。
可是,我们没走多远,珊瑚丛越来越稠密,珊瑚枝也变得粗壮起来。再往前走,我们眼前出现了一片真正的海底石林,长长的珊瑚枝婀娜多姿,千姿百态。尼摩艇长走进一条阴暗的长廊,平缓的斜坡把我们引向了一百米深的海底。我们的蛇皮管灯的灯光照射在表面粗糙、凹凸不平的天然拱门和像分支吊灯一样分布、火花闪烁的穹隅上,不时产生魔幻般的效果。在珊瑚“灌木”丛中,我发现了另外一些奇趣不减的珊瑚虫,如海虱珊瑚、节叉鸢尾珊瑚,还有几簇红色和绿色的珊瑚藻。博物学家们经过长期争论,最终才把这种外面包裹着一层石灰盐的珊瑚藻归入植物界。然而,按照一位思想家的话来说,“生命悄然无声地从石头般无知觉的沉睡中苏醒过来,但并没有脱离其严酷的起点,这也许就是问题的实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