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人也不去扰张六,便一起去了那座新买的“沈园”住下。
沈园正大门的匾额摘了,如今是空着的,两侧的围墙爬满绿萝。
项沈氏买了园子宅地,却一直没往里头招纳奴仆婢女,空荡荡依然是个荒园,只有沈天赐夫妇和冷兔常住,项沈氏偶尔也住,但没有一晚睡得好,只要住下,就满脑子从前的恩怨,唏嘘难以入眠。
所以此刻夜晚,看这荒园,黑压压的寂寥。
婆婆买它,这心思真是复杂,难道买了图个扬眉吐气,反倒陷入旧日的心结,永远让它荒废着?冷知秋疑惑的住下,却也是辗转难眠。
难眠的原因,并不是婆婆和园子的复杂关系,而是项宝贵。
不知他伤好些么?睡了么?从此后,她似乎开始渐渐懂得了一种滋味,叫做“想念”。咸咸淡淡、酸酸甜甜,有些脸红心跳、懵懂的情思。
二更睡下,交五更,她便起来了。
早晨清凉,独自踏着晨曦游园,但见亭台楼阁,曲径游廊相绕,奇峰异石兀立,池沼溪流与花树古木相掩映,却原来是这样一处好地方!果然不愧是书香世家的故居,也难怪沈芸这个沈家嫡女有那样沉静的气质,心肠已经落魄冷硬,外表却仍然毫不失色。
世事难料,当初以为嫁了个小户人家的秀才,结果却不是;以为就那样两不相干闲度日,很快就能和离回归娘家,结果也不是。
这沈家园子的命运也是奇特,被一个庶出的女子买回来,却要束之高阁,它是否也在自嘲哀叹?
冷知秋想着,婆婆的心结,归根究底,恐怕还在这园子所承载的记忆。园子越荒废,这心结越死,就像石头沉进井底,沉得越深越眼不见心不烦,但同时,要把它捞出来,却也越来越难。
花开花落,落叶归根,来年又是新春新气象,只有一切从头开始,才能让过去的悲伤淡化,直到消失。
她暗暗下了决定,回头劝劝项宝贵,让他得空把这个“沈园”重新修缮了,让它变成一个焕然新生的“项园”。
并非她对项沈氏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一个家里的人,她不希望身边都是藏着心结的人,有心结的人,自苦又影响他人心情。
想到就做,冷知秋来了兴致,又绕着沈园细细走了一遍,取纸笔将地形建筑画下来,便开始琢磨如何改造修建。
这个过程不可避免的勾起她对京城旧居的回忆,手随心走,就将一座背靠桃树林的双肩二层绣楼,不知不觉改成了旧时模样,也叫“一叶吉屋”,也在两侧添上桃叶状的草坪,正门道两侧画了儿时最爱的藤架长廊。
画好了端详,不禁想:“若夫君他真的去修建了,却不知我有没有幸住进去?”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安,对这段婚姻能不能善终,毫无把握。
——
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第三日终于放晴,烈日高照。
冷知秋急忙带着冷兔去鸿兴斋包场子,当日就请了人工,将二楼全部用鲜花妆点布置好,其间悬挂了第一批赶制出来的干花香囊。
宴席摆开,却没有饭菜酒水,只供了茶。
因此间,一片清香淡雅,花团锦簇热闹得别有风情。
准备妥当,便立刻雇人拿了请帖去请苏州城的名媛贵妇,第一个自然是知府胡一图的夫人胡杨氏,连沈芸也请了。冷知秋认为买卖顾客不应该计较彼此恩怨,更何况,她和沈芸并没有恩怨,恩怨是钱家与项家之间的旧恩怨,一码归一码。
胡杨氏是之前打过招呼的,请帖一送到,她就立刻带着儿媳妇来捧场,生怕其他人不给冷知秋面子,还特地叫府里的小厮赶紧去和那些名媛贵妇通气。
谁知,绝大多数名媛贵妇一接到请帖,就立刻收拾打扮,赶到了鸿兴斋,根本无需胡杨氏拿官太太的身份去压。
不为别的,请帖上说的分明,苏州花王、项家小媳妇有新玩意儿让大家品鉴。大家都怕错过了、落伍了。
连冷知秋自己都没想到,现如今她已是苏州城里的“时尚风向标”,她的穿着打扮,她的行动习惯,都在被有心人悄悄的模仿。东施们一边效颦,一边又忍不住咬牙切齿敌视,胡杨氏的儿媳胡柳氏便是其中代表。
不管这些人藏了什么样的心思,冷知秋在京城就已经经历过类似情形,早就看淡了。
那晚在紫衣侯府,京城里同龄的那帮旧识,如何尖酸挖苦,又如何心虚狼狈,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今天这场推销产品为主的宴席,她不准备露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