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昏昏沉沉,眼前一片雪白,空无一物。。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他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一连十几天的大雪,看不到太阳,也看不到星辰,他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在一眼看不到头的雪原上艰难跋涉,**的肉干吃完了,半块麦饼也在七天前被他吃完了最后一小块,连续几天没进一口食,只能吞咽冰冷的雪,他终于没能走出雪原。
他最后记得的印象是阴沉的天空,旋转的大地,就连这些最后也融化在一片茫茫之中。
天地在摇晃,在颤抖,仿佛幼时的摇篮。
荀彧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那个给他带来超越常人能力,却又给他带来无尽负担的脸——母亲唐氏。
这张脸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很久,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母亲的脸。可是现在,这张脸却特别的清晰,特别的慈祥,就像他在襁褓中时看到的模样。
他是母亲的骄傲,母亲却是他的耻辱。不为别的,只因为母亲是臭名昭著的阉竖唐衡的女儿。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荀彧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而这个不同就是来自于母亲的血脉。他不知如何自处,只能一心读书,在那些发黄、发脆的古籍中消磨自己的精力,谁也不见,特别是母亲。直到有一天,唐家势衰,母亲在忧郁中辞世,他才走出书房。
他看到一张枯槁的脸。可是他知道,那时候的母亲尚未三十。他盯着那张脸看了很久,一直以为自己记得的是这张脸,可是没想到,现在他回忆起母亲,想到的却是那张年轻而幸福的脸,光彩照人。
还是这样的母亲好看啊。荀彧叹了一口气。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叫声,他听不懂是什么,但是他能听出声音中蕴含的喜悦,正如母亲看到他醒来。伸出双手来抱他时的喜悦。他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定了定神,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个年轻的女子跪坐在他面前。脸色黝黑。两颊黑里透红。一头黑发,两只发亮的黑眼睛满是喜悦,直勾勾的看着他。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是谁?我在哪里?”
女子兴奋的拍着手,嘴里发出一连串的声音,荀彧却一句也听不懂。他皱了皱眉,放慢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是谁?我在哪里?”
女子疑惑的看着他,忽然起身冲了出去。荀彧费力的抬起头,四处观看,这才发现四周是透明的冰墙,地上铺着厚厚的毛皮,毛皮发出浓烈的味道。冰屋中间,一堆火正熊熊燃烧,上面吊着一只黑乎乎的壶,火苗舔着壶底,发出欢快的声音,壶口有白色的热气冒出,还有清甜的奶香。
冰怎么能做屋子,还在里面生火,不怕冰墙塌了?荀彧诧异不已,忽然想起东方朔游记中记载的一些内容,“屋冰乘鹿”,当时他曾经觉得可能是传抄失误,应该是“卧冰乘鹿”才对,现在一座冰做的屋子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他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我误打误撞,居然又遇到了那些终年在雪原上游牧的引路人?荀彧的心中忽然升起了希望。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是苍天佑我,儒门必然大兴。这个念头一浮现在脑海里,荀彧又摇了摇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我如果能死里逃生,化险为夷,也是这些人的原因,与天有什么关系。
过了一会儿,一股凉风涌入,那个女子又走了进来,双手比划了一阵,说一些什么话。荀彧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猜出她是让他吃点东西的意思。一提到吃,荀彧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女子嫣然一笑,虽然她的容貌与娇媚无关,可是她此刻的神态却极其妩媚,看得荀彧心中一动。
女子从火上取下壶,给荀彧倒了半碗雪白的奶,递给荀彧。荀彧想抬起手,却发现四肢无力,竟是动弹不得。女子见了,膝行到荀彧身边,一手抱起荀彧,一手端着碗,凑到了荀彧的嘴边。
喝了大半碗热气腾腾,香甜可口的奶,荀彧慢慢恢复了元气。半天后,一个脸膛黑红,身材高大的老人走进了冰屋,看了一眼荀彧,两眼放光,神情激动:“儒门……来人?”
他的口音虽然很生硬,很别扭,却是汉话无疑。不过不是洛阳话,而是长安话。
荀彧起身,一揖到底:“儒门后进荀彧,见过老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暗红色的木牌,双手递到老者面前。木牌上,一只凤凰浴火而生。
老人接牌在手,双目垂泪,脱下了身上的皮袄,露出一件陈旧的儒衫,他又打开抱在怀里的盒子,取出一件进贤冠,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他站直了身体,张开双臂,如凤展翼,向荀彧躬身一拜,未语先泣。
“想不到此生不仅能两次见到华夏衣冠,还能见到儒门圣人亲至,老朽死而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