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上]
等到头上的布口袋被摘掉时,太阳已经很正了。
车子还在朝着村子里行驶,听四下的口音已经是大同地界了。
车上一个司机四名“绑匪”,一路上有说有笑,各自操着互相勉强能听懂的地方方言,气氛倒不是很紧张,可见暂时没有撕票的打算。唐钊不在车上,这让唐豆豆有点不安。可恨的是宋九就翘着腿撑着下巴坐在对面叼着烟打量她。
“我哥呢?”
“另一辆车上。”
“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邀请你们来我家陪陪我。好歹朋友一场。”宋九把香烟取出来掸一掸烟灰,轻轻吐一个烟圈,拿手指戳着玩,“成天价手术吃药做化疗,怪他妈疼的,身边也没个人可以说说,真寂寞。”
唐豆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不都是你的朋友?”
“他们不是朋友。”宋九说,“是交情。”
“……你家里人呢?”
“我老子早就死在号子里了,大哥还在蹲大狱,老二当年也陷在井下没出来,老三跟家里闹翻不回来了,前年老四老五老八开车在高速上出了事,老四老五当场没了,老八瘸了,老六反正打小就小儿麻痹,现在还是那样,就老七和我还算健全……不对,这会儿我也成这样了,就剩老七一个了,现在在外面打工养活老婆娃娃呢。”
“表舅妈呢?”就是宋九的妈。
宋九半天没说话:“你一会儿就见到了。”
车子停在一间独立在村外的老院子门前,唐豆豆看到秦零已经被“押”在石狮子旁了。宋九下车给十几个兄弟散烟分钱,说“辛苦了各位,下个星期我要还活着,鸿宾楼请大伙儿吃饭”。最后只留了三五个精壮的来“押解”唐家兄妹。
“宋九,你这些人不行,信不信我三两下全给你打倒?”唐豆豆危言耸听。其实真能打倒吗?未必。都是些道上混的,五大三粗的后生,要是像武侠小说里那样文明过招唐豆豆也许不怵,但打群架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知道你会功夫,”宋九没所谓地说,“不过这都到家门口了,真不打算进去坐坐?”
唐豆豆和唐钊面面相觑。家里还有长辈在,按礼貌是该进去坐坐。
“这样吧,你们陪我一天,我现在就让人帮你们去找人。”
两人心里一动:“可是,你找不到的。”
“我是地头蛇还是你们是地头蛇?”
不等他们往下说,大门里突然传出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宋九夺门而入,唐豆豆和唐钊对视一眼跟上。
只见院子里挂了一圈黄幡,黄幡上有红油漆的鬼画符,中央用红砖垒起一堆篝火,篝火上搭着几根竹竿,上面穿着几块动物骨头,被火烤得哔啵作响。一名身穿道袍的老农民正围着篝火神神叨叨地跳着舞,零星的几根白发绕过秃掉的顶瓢在脑后绾成个小鬏鬏,嘴巴里还吆五喝六振振有词。
门道的帘子前面摆着一张太师椅,椅子里坐着一位瘦削憔悴的老妇人,面孔几乎是陌生的,但唐豆豆还是从她的眉眼里分辨出一丝熟悉的感觉——宋九的母亲,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着。
她脚下打翻了一盆红色的液体,闻起来不是鸡血就是狗血。而她的目光正惊恐万状地落在地上的那一摊血迹,刚才的尖叫似乎就是由此而生。
“怎么了?”宋九赶紧跑去扶住颤抖的母亲,瞪了一眼还在“跳大神”的“道长”。
“我看到了,看到了……”宋母神志不清,念念有词。
“看到什么了?”
“那东西里住的邪祟……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它要吃掉我家九小……啊!我家九小……九小血肉模糊……”
“妈,你好好看看,我在这儿呢。”
“九小……九小快跑啊,别被它缠上……你哥哥们都已经被它给害死了……”
宋九咳一口痰,朝那装神弄鬼的老道“哎”了几声,终于把他从神神叨叨的状态里唤醒,才说:“回去吧,今儿没你事儿了。”
“九小啊,贫道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你的灾劫,就在这两……”
“快jb滚,再废话今天没工钱。”
道长于是叹一口气,收拾了法器箱准备走,一回身看到唐家兄妹二人,不由得变了变表情,看得出来他想跟宋九打听两人来历来着,又没敢。最后带着满脸的狐疑离开,一步三回头,观察唐豆豆的时间尤其长。
外面风大,宋九亲自把老太太往屋里扶。唐钊上前搭一把手,顺便问:“你们家还信这些?”
“我妈信。”宋九说,“自从那年煤矿出了事,我妈就开始变得有些敏感,后来家里人相继出事,我妈就更不对了,不知道听什么人撺掇开始天南海北请算命的来,这个是说法最灵的。想当年我们家煤矿正儿八经每年按照国家规制排查安全隐患,做的是良心生意,那次特大透水事故按理说是不应该发生的。可是既然发生了,肯定有它的理由,尽管现场调查不出任何结果,事先也没任何征兆……”
几个人进了屋,将宋母安顿在东屋的躺椅上,礼貌地喊了几声“表舅妈”,发现她目光空洞,似乎已经不认人了,才沿着炕边一排靠好,宋九叫自己小弟去烧水泡茶,自己又非常深沉地点上一根烟,继续讲述:“这个道士叫刘卦天,号称天下第一风水命理师。我妈大价钱请他过来,常年就让他住在家里,好吃好喝供奉上。他一来就问,我们家开矿以来都在哪里破过土,然后掐指一算说,这都是生死报应,天道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