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便沉默了,因为她的目光注视到他也注视着她,并且一只刚硬而且显得生涩、伤痕累累的手,搭在了她修长的手指上面,很冰,很凉,很冷,像是,腊月的过堂风。
鸳鸯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往回抽,兴儿咽了口唾沫:“我错过了很多东西,所以不想再错过自己认为以后会变成过错的东西。”
他的话只有他自己听得懂。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听着他拗口的话,鸳鸯自己的话也拗口,心里乱想,怎么语无伦次了呢,是不想跟他继续的意思?还是自己抽手不是拒绝的意思?哎呀呀,到底几个意思?
兴儿却默不作声,直接抱住了这个削肩膀、水蛇腰的大姑娘,摸在她柔滑的青缎掐牙背心上,那乌黑的头发触得鼻端痒痒,脸上有一股冰凉,是她的耳坠贴到了。
鸳鸯刹那间张了张嘴,半新不旧的藕合色绫袄袖子里,伸出了两只手,按在他肩膀上,鸭蛋脸上有自己说不出的意味,两边腮上,有两团晕红,也不知是胭脂水粉,还是什么。
突然外边传来晴雯的谈笑声,鸳鸯一惊离怀,解下了腰带挂的一个香囊,急匆匆的:“兴儿,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你保重!”
她一口气冲出了屋子,提着水绿长裙跑过了穿堂,仰着前身扶在陈旧的柱子上,另一手摸着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该是喜欢还是难过,还是担忧,还是惧怕,尤其是看到晴雯香菱回来进去了。
她是个保守的人,她不赞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乱搞,但她可怜他们,为他们保密。
作为家生女儿,从小到大,父母哥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特别是到了她。她能感觉到兴儿心里的缺失,可为什么自己会心疼呢?
“你确定要跟我去吗?”兴儿问香菱。
“嗯。”香菱就一句话,很乖巧。
“晴雯是不是闹脾气了,我去看看。”兴儿点了点头,到里间:“都安排好了,又要叫我的姑娘独守空房了,我也怕你跟我去那边受累,放心,我会回来的。”
晴雯坐在床上:“能活着回来就好了,我人懒,让香菱姐姐照顾你去吧,被子、棉袄、香囊、荷包……都收拾好了!”
想想晴雯加了一句:“噢,鸳鸯三番五次过来,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走了啊!”
晴雯撇了撇嘴,才不说话了。
下午的十里长亭,淅淅沥沥几点贵如油的春雨,兴儿一杯酒饮尽:“宝二爷,冯公子,意想不到二位会来给周某人送行!我这个奴才,能走到哪,尽人事而听天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回吧!”
“保重!”贾宝玉和冯紫英异口同声,看着仪仗队渐行渐远,骑着铁青大走螺的薛蟠,贾芸、倪二、来旺等一大堆人,终于被山腰挡住了视线。
就像那杯淡酒,宝玉和兴儿始终只是精神上的交流。
君子之交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