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圣道二十一年的新年,扬州淮阴学院旁,新起的“南北事务署”会堂里,陈万策环视堂中青红官袍之人,心中激荡不已。
“北定中原日,问鼎宰相时,我陈万策要青史留名,就在此一役了。”
陈万策当然想当宰相,之前苦于出身,没有机会,但如今身兼谋复中原故土之责,此功如成,皇帝乃至一国绝不会吝于以宰相之位酬谢。
因此他对自己所掌的南北事务署下足了功夫,从翰林院、枢密院、商部和军情司等部门不遗余力地挖人,甚至天地会的江湖人才都不放过,眼下聚起的一帮人手全是精通南北事务的高才,他这环视,含着足足的自得之心。
“满清妖婆之论已经发给诸位了,这就是北面未来所行的国策。我们事务署之前都忙着零碎事务,还来不及谈正事,今日各位畅所欲言,定下未来之策!”
陈万策这话出口,堂中众人昂扬振奋。
南北事务署是干什么的?明面上是调理南北纷争,促进南北“友谊”管理除商贸事外的一切来往活动。可这个部门跟往日枢密院的“塞防司”一样,肩负着拉拢北方人心,为未来北伐奠定大义基础的重任。直白地说,陈万策这帮人所作的事,就是“和平演变”满清政权,尽量减轻未来北伐的阻力和伤害。
“职下认为,谋复中原之事,根底在于厘清敌友,弄清了这一层,才好对症下药。”
署中果然人才济济,一句话就先定了调。
但这个问题却引起了极大争议,根底在于对南北形势的不同理解。
“唯一之敌就是满人!所有汉人都是可用之力,我们行事,都得以切开满人与北人的关联为要!将汉人拉到我英华一边。”
出身军情司的人对目标的界定非常清晰,并且将复中原之事定位为民族之争。所有汉人都是可争取的对象,最终目的是消灭满人的统治。
“谬矣!不仅有满人,还有腐儒及官僚,他们才是祸害华夏的根源。我英华大义在于天人三伦。与此大义为敌者,皆是死敌!能为我英华所用之人,在民间,在求变的士商之人。”
出身翰林院的对大义掌握得最深,一眼道破南北差异,将敌人的界限扩展开了,同时可争取的友方力量也减少了。
“不止如此。我英华复故土,只是赶走了满人,驱散了腐儒,立起天道和天人三伦,这就够了?若是北方工商仍在,那些人根底在昔日满清的皇权官府,融入我英华之后,还不知有多大危害。更不用说。这帮人多出身晋商,他们活蹦乱跳,还在食利。国中人心能平?依我看,北方工商也是我英华之敌,甚至重过北方官僚。我们就该如当年对付江南工商一样,将之彻底铲除!”
来自商部的人不仅能看到英华工商的诉求,还能看到本土人心的诉求。英华工商是不愿意北伐的,能通过北方工商殖民是最好的。如果真要推动北伐,那就得扫清北方工商,不让其成为英华工商的竞争者,有这样的利益在,才能推动英华工商赞同北伐。
但他这一论却是把敌人的面大大拓宽了。可借用的友方力量大大缩小,而且还需要英华huā大力气培养。因此很多人都反对,认为事有权变,北方工商本是英华复土可借用的有生力量,推到敌人那一面去,未免太过不智。
陈万策道:“我们办事不是讲道理。而是要看实效。我们要得的实效是什么?是让北方回归华夏,与我英华成为一体。即便一时难以办到,也要打下好的根基,就如江南一般。我们在江南下了多年水磨工夫,才让江南入国,与岭南一同撑起英华。因此要得的中原,就必须是一个干净的中原,任何遗患都得尽量消除。”
他语重心长地道:“如果只为赶走满人,十年前陛下挥军自塘沽入北京,其实就能办到了……”
这话让不少人两眼圆瞪,传言还是真的!?
当年皇帝挥军入北京,扶立乾隆,在官方档案里没有留下明确的凭据,毕竟此事一般人不太好理解,就连大多数官员都只当是传闻,没想到陈万策却亲口验证。
当然,此时已非往时,国人眼界已开,皇帝所为也利于国人,所以这秘密也没刻意严守了,而陈万策这个部门要办的又是绝密之事,说破一些东西,也利于团结人心。
陈万策再道:“如果再只是驱散腐儒和满清官僚,只要大军挥进,以军管政就不难办到,如此我等之功在哪里!?”
这一问道明了陈万策的立场:扫尽北方的利益阶层,这不是光用军队就能办到的事,而皇帝单独组建这个部门,怕也有这样的用意。不管是满人、腐儒官僚,还是北方工商,统统都是敌人!总之北方现有的利益格局必须被清扫,除了满人和汉人官僚腐儒,抱着前者大腿吸食北人血肉的工商,尤其是晋商集团,更是要清理的重点目标。
目标确定了,就得谈手段,可这目标就让大家犯了难。眼下英华工商正通过北方工商食利中原,这也是推动英华迈过货币改革,健全国体的必要步骤。这个过程怎么也得持续五年甚至十年,在此前提下,怎么收拾北方工商?
最先开口那个军情司出身的官员扬眉道:“高举民族大义的旗帜,将满人、官僚腐儒和工商打为满人一党,这不就好办了?三者本就是一党,也非我们刻意蛊惑。”
这论调的方向很犀利,以民族大义为名,行扫荡北方利益格局之实。
翰林院的官员却皱眉道:“举民族大义之旗,动静很大,颇难收拾,说不定还会激起民人追究过往之心,害处太多啊。”
这话也在理,之前英华复交趾,就是举起了民族大义的旗帜,强调交趾乃华夏故土,交趾引发的动荡到现在还没平息。
出身商部的官员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跟害处相比,民族大义之旗的利处最佳,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唤起北人与满清划清界限的,就只有民族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