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无声的静默,屋内再次陷入寂静,除了烟雾,显得死气沉沉。
过了片刻钟。
靳老板瞄了一眼阿荣,眼里轱辘转着似乎想要告诉他个什么意思。
阿荣额头微皱,嘴唇颤动犹豫了一下,抬眼环顾了一周后缓缓吐了一口气,轻微摇了摇头,而后又埋头闭眼故作思索状,三缄其口,低头不语。
靳老板的诚恳话语阿荣又不是第一次听过,每过一阵来一次,味同嚼蜡,没有新意。
有的人把戏当作人生,而靳老板却把人生当作戏。
这代聪明侥幸的暴发户,不得不说是赶上了改革开放好时代,吃上了改革的红利。
改革的混沌初期,只凭谁胆子大一点,路子野一点,把该办的事情办了,不该办的事情也办了,大多也就离成八九不离十了。
办公室内开始笼罩起一层不安的气氛,工人们听到老板这些不着边调的陈腔烂词后,开始为能否过个好年担忧起来,各自莫名的黯然神伤。
继而开始猛烈的吸烟,然后就慢慢开始了温柔的交头私语,品头论足,动作行为、语言说辞出奇的一致和统一。
晚秋雨夜如芒。
雨像过筛子的一样,又细又密,绵延不绝,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没有了诗人词里的优美,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虐得人们心烦意燥。
阿荣还是一声不吭,沉住气地配合这出好戏,他拿着快要燃尽的烟头,也和班组工头们一样拿起烟猛吸着起来,吐出了个粗粗的圈圈环绕着而上再弥漫开来。
低声私语的基调逐步演变,语调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急促,继而开始低声抱怨,透露出丝丝火药味的抗议声。
“抵个码房子,我们要个房子干嘛,孩子等着现钱上学。”
“7-8折都没人买,9折抵给我们不是明白表明要我们贴钱亏钱嘛。”
“我娘要动手术,医院能让我用房子抵手术费吗,不要太欺负人了嘛。”
四川、湖南、山西的各种悠悠怨言交相呼应,不安、愤慨和鄙夷,一阵躁动,不满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班组工头们越说越激动,手舞脚蹈起来,动作幅度一大,夹在手上快要燃尽的烟灰便抖落下飘得满屋各处,顿时诺大灰黑的地毯上像倒挂着满天星,甚是讥讽。
“奶奶的,不给钱就睡在这了,我明天就把被褥带过来,顺道拿条大粗铁链把大门也锁上。”
钢筋班组的工头刚喝了点酒被其它人招呼着一起过来的,眼皮耷拉着,他年纪轻轻时就是一个人狠话不多的货,左眼长长的疤痕就是那时青葱岁月、好勇斗狠发作后留下的永恒纪念。
“咕噜咕噜”,喉咙里一阵猛灌水。
片刻整瓶水就被消化空了,他双手左右用力,“吱”的一声把空瓶拧成邹巴,左手松开右手拧着这团皱巴就往那张象征有钱有势的枣红色老板班台边角上使劲一敲。
接着他怒吼道:“妈的,那么大的老板,我们这点可怜工钱也压着,像个啥屁话。”
靳老板眉头一蹙,脸上的肥肉微微抽搐一下,两手掌心微微沁出点汗渍。
不是害怕也不是紧张,众人只要开口说话,这个场面他就见怪不怪了,反而此时心不慌意不乱,纯属于典型的人胖微热易出汗的应急现象。
他稍微用点力两手一撑扶手,全身缓缓地站了起来,面向工头们深深鞠了一躬,脸露难色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而后又示意助理把放在门口的一箱矿泉水搬进来,他亲自一瓶一瓶地再次分发给工头们,敢情在一群班组工头们面前做足了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的委屈好戏,谦卑到尘埃。
“弯下了腰,世界都是你的。”
这话放在别人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但在靳老板这只要需要就能不分场合的分分钟说到做到。
一顿操作猛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