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之,”易舒喊道。
果然从那山石后头,缓缓转出来一个人,便是桓之。
桓之在那石头后面闭着眼睛靠了有一会儿时间了,从易舒和小七自半山腰有说有笑地上来,他便听到了,他从石头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看了看背着小七的易舒和面带惊讶的小七,无声的点了点头。
但小七和易舒却都是惊讶极了,先不说为何这个时候桓之会在这里摘芝兰,只说桓之今日的模样便叫人吃惊不小,小七觉得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失魂落魄的桓之,这人脸色惨白,灰色的长发也像是没梳理一般随意地一把系在身后,额前落出不少凌乱的碎发。小七张大了嘴巴,往日里在岱青殿的时候,桓之从未有过这样灰败的气色,连眼神都疲倦极了。
“桓君……”小七试探着招呼道,“桓君可好?”说着便从易舒背上下来,整了整衣裳,有些不解地望着桓之道。
桓之没出声地点了点头,但易舒还是颇为关心地问道:“桓之,你也来摘那芝兰么?”
“嗯。”桓之的神情显得累极了,他双手插在袖里,半靠在一块巨石上,似乎是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桓之,这芝兰……”易舒往前走了一步想了想道,“听师父说你在闭关?你没事吧?”
桓之却懒懒地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不过是搪塞他的借口。”
易舒眉头微皱,犹豫了片刻道:“有事要说,这药理我还算是在行。”
桓之点了点头,道:“好。”便再不说话了。
小七半个身子躲在易舒后头,探出脑袋偷偷地打量桓之,却见桓之的脸色真是难看极了,而且像是心思完全不在此处,小七心里好奇,却又不敢问,只拉着易舒的手,又不住地看那太阳有没有升起来。
果然那远处的地平线开始微微泛红起来,易舒见小七盯着那太阳瞧,便笑道:“还有一会儿呢,不如你去先去挑一朵芝兰,等会儿太阳出来了就可以摘了。”
小七点头道好,便和易舒一起往那花丛走去,自然也走得离桓之更近了些,小七多少总有些怕桓之,所以总是半躲在易舒的身后,让易舒挡在桓之和自己的中间。
小七盯着那丛芝兰仔细的看了会儿,挑中了一朵开得正盛的,指了指对易舒道:“这朵好吗?”
“好。”易舒点头道。这时却听得桓之颇为低沉的声音道:“小七的伤还没好么?”
小七吓了一跳,往桓之极快地瞥了一眼,见他垂着眼睛,有些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自己。
“不是给小七的,他身子都好了,”易舒道,“帮别人治个伤罢了。”
桓之点点头,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桓之在旁边站着,小七也不知道和易舒说什么好,胡思乱想中突然想起那日苏笠说桓之和他争个上下的事,突然脸上一热,忙低下头装作仔细看那芝兰,但心里的念头还是四处乱窜。
桓君和苏先生是个怎样的关系?有过一段情还是一开始便一拍两散了?凭桓君的性子定是不会甘为人下的,倒反而是苏先生看着模样秀气,倒像是……小七忙打断自己胡思乱想的思路,脑海里闪过易舒说过当年桓君和萧先生联手都打不过师祖爷,果然师祖爷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苏笠来做什么?”小七头脑里天马行空的当口,突然听得桓君道。小七一下抬头,听得易舒道:“他来寻我的那日碰巧我也出门了,就小七在家里陪他聊了会儿。”
小七一愣,照理来说桓君也是苏先生的学生,但桓君却是直呼其名,所以果然这两人之间还是有些什么。
小七一下对上桓之询问的目光,心中慌乱便结结巴巴道:“没没没没说什么,苏苏苏先生也就坐了一会儿便去晋安殿了。”
桓之见小七眼神游移闪烁,知他是有所隐瞒,便眯着眼睛冷冷地唬了他一下,小七被桓之瞪了一眼,整个人都吓得一个冷颤,一把捉住易舒的手臂躲到他身后只探出小半个脑袋道:“他他他说你不见他,他他他生气了……”声音也高了起来。
易舒见小七炸了毛,忙伸手环住他安抚,又朝桓之瞥了一眼道:“啧,桓之,你吓他做什么。”
桓之却瞥过眼睛,颇有些不耐烦道:“麻烦。”
说话间,太阳终于破云而出了,层层叠叠的云海泛着金光,小七被这壮丽的景色吸引住了,长长地赞叹了一声,易舒笑着看了看小七,又朝那芝兰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可以摘了,小七便高兴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芝兰给摘了下来捧在手心里递给易舒,而桓之也摘了一朵开得极盛的芝兰,挥了挥袖子道:“先走一步。”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小七和易舒却没急着走,而是在这王屋山顶上登高远眺,小七先前没见过这样壮丽的日出,兴奋地不住赞叹,两人一直玩到太阳完全地升上天空,才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孟纪匀这日精神又好了一些,总体来说他父亲给他灌的内力还是起了相当大的作用,易舒开始给他配些草药,又搭了个炉子在后院给他炼些丹药,他的那个毒毒性极狠,而且已经侵入了的各大经络,若不是他父亲的内力护着他的心脉,他估计也撑不到今日,所以解毒也不是一两剂药的事。虽然不能运气,但下床走动都没有问题,孟纪匀便和沈青月一起谢过了易舒,告辞回家去住,但每日下午还会来书院让易舒给把一把脉,从而调整药方。
小七对于孟纪匀的事情其实是十分震惊和同情的,小七觉得若是他自己被弟弟伙同仇家背叛,父母又在弟弟手里生死不明,情绪定要失控,但孟纪匀除了前日和他们说起事情真相时情绪激动外,这些天却是完全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尤其在沈青月面前,几乎和从前一模一样,若不是小七知道他的事儿,定不会怀疑他便是沈青岩,只是偶尔小七见他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眼中才浮现出些心碎失意又悲伤的神情,小七看着不免也颇有些难受。
但大多数情况下孟纪匀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有时会像从前一样和小七开些玩笑,小七心里不免觉得别扭,但想想他的遭遇,便也顺着他去。
这日下午孟纪匀来找易舒诊了脉,易舒替他施了针引了毒血出来,又给他换了个新的方子,里面有一味药材慈竹草,虽说这草药并不罕见,寻常药店里便有卖,但其实若是上相山上去找一找也能寻到。小七反正也左右无事,便道不如他去采一些来,也顺便去摘些好吃的菌类蘑菇,晚上可以炖鸡吃。
小七背着个小箩筐便往相山走去,多多刚刚睡饱了午觉,屁颠屁颠地一路跟着小七,不时地摇摇尾巴吐吐舌头地对着小七傻笑,小七越来越喜欢多多,便由着它绕着自己的脚瞎闹腾,看它傻得厉害,便笑着喊它:“傻多多!”多多便汪汪地直叫,更加高兴起来。
小七走出一段路后发现孟纪匀也跟了上来,小七看了看他,孟纪匀便道他如今日常行走并无大碍,这草药也是为他配的,便来一起采,也帮忙给寻些好吃的笋尖蘑菇。
小七看了看他,虽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抬腿继续往前走去。但多多却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朝着孟纪匀好一阵撒娇,围着他的脚乱转,汪汪叫得直喘气,孟纪匀看着小狗可爱,便俯□伸手揉了揉多多的脑袋,这下可不得了了,多多抓住这个机会死命地舔着孟纪匀的手,直舔了他一手的口水,孟纪匀一阵无奈,只得拿出帕子擦了许久。小七早就发现了多多似乎格外喜欢孟纪匀,从前对沈青岩并没有这样热情,即使对易舒,多多也不曾这样神经似地讨好。
两人一路无话,孟纪匀倒是认真地寻了一路的药材食材,装了满满一袋子,小七也采了不少,多多也四处刁来蘑菇,有时递给小七,有时递给孟纪匀,小七偷偷注意了一下,发现居然是递给孟纪匀的次数比较多,小七竟有些吃味,这傻多多竟是向着个外人。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山林深处了,天气开始变得炎热,小七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把袖子卷到手肘上,采东西方便些也凉快些。
路过一条山涧小溪的时候,两人都歇了脚,孟纪匀图凉快,干脆脱了鞋袜卷起裤脚跳到小溪中洗了洗手又洗了脸,这冰凉的溪水扑在脸上手上脚上实在沁人极了,一下挥走了刚才热热黏黏的感觉。孟纪匀毕竟是水里的地仙,性子里总是极爱水的。
洗完脸的孟纪匀一抬头却突然呆住了,只见小七也俯身在溪边,掬起水扑在脸上,卷起的袖子露出了均匀细长的手臂,洁白无瑕,真像是上好的细白瓷。那溪水打湿了他的细碎的额发,他柔和的眉毛,他长长的睫毛。那双清秀中透着俏皮的眼睛眨了眨,一滴晶莹的水珠在他的睫毛尖上抖了抖然后落下来,在小溪的水面上捡起一个小小的水花,孟纪匀只觉得自己的心竟也是跟着一颤。
另一滴水珠沿着他小巧的鼻子滚下来,落在他因为天热而鲜红的唇上,那唇下意识的抿了抿,润的简直要滴出水来,孟纪匀不知为何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猛地想起那日在水里,就是这张红唇印着自己的唇,想要渡气给自己,孟纪匀几乎浑身都战栗起来,那感觉太过惊艳,直叫他事隔多日想起来依旧鲜活极了。孟纪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绪,直到小七抬起眼对上他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神,孟纪匀才猛地收回那早就乱透了的心神。